董白被禁足的第三日，青黛正跪坐在暖阁里煮茶。铜壶里的水刚泛起蟹眼泡，房门突然被推开。
两名侍卫站在门口说道：“太师传青黛姑娘问话。”
董白手中的《列女传》啪地合上：“且慢，容我更衣同去。”
“太师只见她一人。”侍卫铁塔般堵住门。青黛回头对董白安抚一笑，将茶筅端正放在案上：“小姐且看完这卷书，奴婢去去就回。”
偏殿里，董卓正在把玩一枚玉印。青黛跪在下方，听见头顶传来慢悠悠的问话："小姐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回太师，小姐每日卯时练字，申时读史，戌时...”
“本太师问的是，”玉印突然重重磕在案上，“她为何突然关心起城外饥民？”
青黛的指尖在袖中掐住掌心。她想起那日董白的泪水还有杨瑾对董白说过的话。
“是奴婢多嘴。”她突然以额触地，“应该是奴婢跟小姐失口说起老家闹饥荒...”
“拉下去！”
董卓的脚步声在郿坞的偏殿中回荡，殿外哭喊声伴着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狰狞扭曲，投在绘一旁的屏风上。良久，他忽然停下，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把人带上来。”
两名侍卫拖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进入偏殿。青黛的双手被麻绳勒得发紫，嘴角还挂着血丝。她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董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住侍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吾可没有什么耐心，再问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出奇地轻，却让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小姐近日，曾与何人言语？莫要敷衍塞责。”
青黛的睫毛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回、回太师，小姐除了日常请安的宫人，不曾...”
“啪！”
一记耳光将青黛打得偏过头去。董卓站起身，从炭火盆中抽出一根烧红的铁钳，慢条斯理地在空中划着圈。
“丫头，你伺候小姐多少年了？七年？还是八年？忘了是怎么吩咐过你的？”铁钳的红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对了，你娘先前还在郿坞的浣衣房做过事？还有一个弟弟，在李家做小厮？”
青黛的身体猛地一颤。
董卓满意地看到侍女眼中的恐惧，将铁钳凑近她的脸颊。“说，是谁在教唆小姐？让她去长安散粮的？”
热浪灼烧着皮肤，青黛终于崩溃。“是、是卢龙乡侯！先前宴上，小姐在梅园遇见了杨侯爷，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瘫在地上。
长安城，杨瑾正在书房临摹字帖，忽听府门外马蹄声如雷。他搁下狼毫，窗纸上己映出幢幢人影。
“杨侯爷，太师有急事商议，令侯爷速往郿坞！”
十名西凉铁骑列阵院中，为首校尉手持鎏金令箭。
“容我更衣。”
校尉横跨一步挡住去路：“太师说，请侯爷即刻动身。”
当杨瑾踏进郿坞大门后，两扇铜钉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庭院里静得可怕。
“杨将军，别来无恙啊。”
华雄从廊柱后转出来，一身锁子甲擦得锃亮，右手却按在刀柄上。杨瑾心头猛地一跳，看出这位西凉悍将的眼睛里，竟带着几分歉意。
“华将军这是何意？若是要请在下吃酒可要改天了，太师有急事召我。”杨瑾故作轻松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余光却在扫视西周。东侧月门站着十数个持戟甲士，西边假山后隐约有弓弩反光。
“得罪了，侯爷。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华雄突然出手，铁钳般的五指扣住杨瑾右腕，另一只手抖出牛筋绳，“太师口谕，请侯爷暂歇偏院。”
杨瑾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强压住挣扎的冲动，自己没有兵刃，没有甲胄战马，更有无数弓弩对着自己，一个人有通天本领也难杀出郿坞。
更何况华雄的力道拿捏得极准，既让他挣脱不得，又不伤皮肉。这不像对待犯人，倒像怕他跑了？
“华兄，”杨瑾压低声音，“透个底，今日到底是为何？”
华雄绑绳结的手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我也不知，太师忽而震怒，欲擒你。将军宽心，吾必于太师前为汝求情。”说完突然提高嗓门，“带走！”
李傕把潼关的粮食运到了，和郭汜前来郿坞复命。只是两人刚踏入郿坞外院，就看见杨瑾被五花大绑押过回廊。
郭汜看见杨瑾被绑进郿坞，心中大惊：“杨兄弟怎么...难道事情败露了？”
李傕喉结剧烈滚动，粗粝的手掌死死攥住郭汜的胳膊，指节泛白如霜：“不好！杨瑾若把我们供出去，明日这铁链就该锁在咱们脖子上！”
郭汜双腿抖得几乎站不稳，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发出闷响：“完了完了…… 早该听夫人的话去自首！” 他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额角冷汗大颗滚落，浸湿了衣领，“谋逆的事情，杨瑾若抖出来，董卓非把我们挫骨扬灰不可！”
“闭嘴！” 李傕猛地捂住郭汜的嘴，瞳孔因恐惧缩成针尖，“你想让全郿坞的人都听见？！”
郭汜身上冷汗首流，说道：“还是去自告吧，说不定太师会念及我等昔日之功。”
一人却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后，竹简轻敲郭汜颤抖的后背，“二位将军运粮归来，怎在此处发呆？”
李傕猛地转身，见来人后强装镇定：“文和你今日也来郿坞有事？莫要多心，我二人不过是见这郿坞新添了些守卫，一时好奇罢了。”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余光却不断瞟向杨瑾被押走的方向。
郭汜干笑着挠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贾诩慢条斯理说道：“我却觉得二位将军心中另有所想吧，莫不是……” 贾诩故意拖长尾音，看着两人如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谋划了什么不利太师之举？”
郭汜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李傕却突然伸手抓住贾诩衣领，手臂却在止不住地颤抖：“你…… 你究竟知道多少？！”
贾诩语气依然从容：“我只知道，此刻冲进太师书房自告，两位的脑袋怕是等不到明日日出。”
郭汜双腿一软，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文和…… 你都知道了？”
“二位将军自参与司徒府宴以来，与一众长安城纨绔之徒交往甚密，其间二位将军不仅迁居府邸，蓄养戏班，更是挥霍无度，其生活之奢靡，实非太师赏赐所能支撑。王司徒为笼络二位将军，想必是耗费了大量的钱财。”
贾诩又道：“而卢龙乡侯与王司徒素有往来，其于军中威望渐隆，又与王允暗通款曲，此二人绝非一般之利益联盟。若是将事情前后细想，其目的我岂会不知？”
李傕额角青筋暴起：“那你为何不告发？！”
“只因我比二位更为明了，太师近来行径愈发暴戾恣睢，恐难持久。此刻，二位若是自揭其短，明日恐将先于杨瑾殒命。”
郭汜突然抓住贾诩手腕：“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杨瑾若供出……”
“他不会。” 贾诩甩开郭汜的手，“杨瑾能深入漠北闯匈奴王帐，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目光扫过两人煞白的脸，“二位且将运粮文书呈上去，一切如常就好。”
贾诩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冷笑：董卓这棵大树，根己经烂透了。他杀名士、欺天子、纵兵劫掠，对待下属也是喜怒无常。如今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是怕他，而是在等，等一个推墙的机会。
董卓一死，朝中那些清流名士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我这样的'董卓余孽'。
李傕、郭汜虽然是两个莽夫，但偏偏他们手里攥着西凉军的兵符。董卓一死，长安必乱，而乱世之中，兵权才是活命的根本。所以他们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