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被簇拥着回到郿坞,董卓虽心有不快,却没发作,只是淡淡开口道。
“知道错了?”
“孙女儿没错。”
空气瞬间凝固。董卓猛地起身,扫落案上的竹简,“粮草可是咱家的根本,怎么能拿去喂那些贱民?那些贱民饿死又如何?不过是地里的野草,池中的蝼蚁!”
“可他们也是人!” 董白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首视祖父布满血丝的眼睛,“孙女儿今日亲眼见了,有人吃观音土吃到腹胀而死,有母亲为了换半块饼卖掉亲生骨肉……”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老妪颤抖着抓住她衣袖时,那双手粗糙得像树皮,“祖父,若这些事发生在郿坞,您会作何感想?”
董卓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着似要说什么,最终却转身背手,袍袖下的青筋暴起:“明日起,你不必再踏出寝殿半步。” 他挥袖示意侍卫,“把她带走!”
短暂的暴怒后,董卓陷入狐疑。他眯起三角眼,在奢华寝殿内来回踱步,揣测董白背后是否有人唆使。他将朝中大臣的面孔在心中过了一遍。作为在权力旋涡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枭雄,他本能地认为,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绝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定是有人妄图利用董白动摇他的根基。
“去,查查小姐近日和谁有过来往。”
又是一日,杨瑾从军营归来时,天色己近黄昏。卢龙乡侯府大门前,牛成正带着两列执戟卫士肃立如松,见杨瑾策马而至,连忙上前说道。
“侯爷,今日有位扶风来的士子应征家丞。己在东厢候了一个时辰了。”
杨瑾解下沾满尘土的大氅,询问道:“可曾探过底细?”
“说是冯翊高陵人,姓张名既,字德容。寒门出身,之前在郡中当过书佐,后头因为看不顺眼顶头上司贪钱,就辞了官。”。”牛成压低声音,“我看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案头摆起试算的钱粮簿册,喝碗茶的功夫就理得巴巴适适的。”
杨瑾解氅的手微微一顿。张既?这个名字他在后世史册上见过,曹魏的凉州刺史,西乡侯;一生以惠政闻名于世,抚民兴政,受百姓爱戴。
杨瑾吩咐道:“取一套改过的军中运粮文书来。”
东厢内,一袭青衫的文士正伏案校阅账册。见杨瑾入内,立即起身行揖礼。油灯映照下,案几上的竹简按‘钱谷’、‘兵械’、‘俸禄’分门别类,每卷都夹着朱笔批注的签条。
“张德容?”杨瑾在主位跪坐,指向案头最厚的一卷,“这是去年我军中的调粮文书,你看其中可有蹊跷?”
张既双手捧过,目光如尺般在简牍上量过:“回君侯,三处破绽。其一,二月出粮数与窖容不合;其二,记载的输粮耗损竟达两成,其中蹊跷;其三...”他忽然抽出算筹在案上排布,“这笔运费核算不对。”
杨瑾不置可否,又推过一匣契券:“再看看这些田宅买卖文书。”
张既指尖轻点某处:“此契漏载立契规制。”又指向另一处:“此处地界描述含糊,易生讼端。”最后停在一张麻纸上:“这纸买卖契约,墨色新于印泥,怕是事后补造。”
杨瑾又问道:“若发现府中执事贪墨,当如何处置?”
“当循三步。”张既不假思索,“先密查账实是否相符,再核验经手之人,最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自拟的《稽核章程》,其中详细记载着交叉核验、突击盘点等手法,末尾还附有预防贪腐的多条措施。
“先生大才。”杨瑾击节赞叹,忽然离席而起,竟向张既深揖一礼:“瑾不才,欲请先生暂屈家丞之位。”
张既慌忙避席还礼:“君侯折煞在下了!”
杨瑾却不依不饶,执手相邀:"昔文王为姜尚拉车,燕昭为郭隗筑台。"他指着窗外西边的庭院,“那里己备好先生治事之所,笔墨案牍皆可按冯翊旧制。”又唤牛成呈上一个锦匣:“这是萧何所著留《九章律》注本,想先生必有用处。”
张既抚摸着锦匣上‘明法致用’的题字,手指微微发颤。杨瑾轻声道:“我知道先生志在经世济民,岂愿终日与府库琐事为伍?但请先生视此家丞之位为暂歇之所,他日得施展抱负,必以度支要职相托。”
张既沉默片刻,对杨瑾反问道:“君侯,三辅之地豪强把持关隘商道,私设关卡征税,致使粮帛流通不畅,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此等积弊该当如何破解?”
杨瑾说道:“可在各郡县设立‘市易司’,由官府统管商路,废除私设关卡,对往来商贾收取定额税赋。如此一来,既能保证物资流通,又能充盈府库。”
张既微微皱眉,提出质疑:“可如此势必触动豪强利益,若他们暗中勾结贼寇劫掠商队,或煽动流民闹事,又该如何?”
杨瑾答道:“可选军中精锐组‘商护军’,一旦发现异动,即刻镇压。同时,对受灾郡县开仓放粮,以工代赈,招募流民修筑道路、水渠,既解百姓燃眉之急,又能增强对地方的掌控。”
张既沉思片刻,又问:“如今诸侯各据一方,相互征伐,君侯若想成就大业,当以何种方略为上?”
杨瑾缓缓道:“乱世之中,当以‘先安内,再图外’为要。对内,整顿吏治,严惩贪腐,推行新政;对外,与邻邦修好,积蓄力量。待根基稳固,再挥师天下,逐鹿中原。”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既,“德容,你以为如何?”
张既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此前听闻君侯治军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心中尚存疑虑,故而多次试探。今日与君侯深入论政,方知您目光长远,胸有韬略,心怀苍生。张既不才,愿追随君侯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瑾上前搀扶起张既,说道:“得遇先生,是瑾之幸。府中己备好热水饭食,先生舟车劳顿,不妨先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再引你见诸位将佐,往后府内内政要务,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杨瑾又转身对牛成纷纷道:“今夜便让庖厨做碗关中臊子面,就着新酿的米酒,也算为先生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