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温暖而又轻柔，映在陈雪清瘦脸庞上，那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不安地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看着这张早己在记忆里反复出现的面容，韩东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腔首冲眼眶，几十年的思念、悔恨、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一把将那个单薄的身影紧紧搂进怀里。
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老婆！我的老婆……”他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粗布衣裳，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我想死你了……这辈子，我一定好好对你，我拿命对你好……”
陈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吓得浑身僵硬，手里的蓝布小包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你小子发什么癔症！”
郭叔粗壮的嗓门在旁边炸响，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松开！你个混小子，吓着人家姑娘了！就算人家乐意给你当老婆，也没你这么猴急的！”
这一脚力道不小，韩东一个趔趄，总算松开了陈雪，却依旧死死盯着她，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陈雪得了自由，慌忙后退了两步，脸颊绯红，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壮却泪流满面的男人，又看看旁边气呼呼的郭叔，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
韩东看着她满眼的惊惧和局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前世的记忆太过汹涌，让他一时忘了现在的陈雪还不认识自己。
他尴尬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又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了两声：“那个……郭叔，妹子，先进屋，先进屋再说。”
郭叔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包袱递给陈雪，率先迈进了门槛：“丫头，别怕，这小子估摸是太高兴了，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进了屋，韩东手忙脚乱地给郭叔和陈雪倒了水，是灶上温着的粗茶。
郭叔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东子，这姑娘叫陈雪，她南方老家遭了灾，爹妈都没了，逃难过来投奔亲戚的。”
“前阵子，隔壁镇子她那个亲戚说给她寻摸了个婆家，结果……唉，也是命苦，那男的出了车祸，当场就没了。”
“这下可好，那家人家本来就嫌弃她是个外来的，这事一出，都说是陈雪这丫头命硬，克夫，是个灾星，她那亲戚也怕沾染上晦气，干脆就不管她了。”
韩东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上一世，他也是听了这些风言风语，才打心底里对陈雪存了疙瘩。
这个年代的人，淳朴，但也迷信。
他们不懂什么叫意外事故，只相信虚无缥缈的命数。
陈雪何其无辜，却要背负这样的恶名。
郭叔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丫头也是可怜，孤苦伶仃的，就想寻个安稳的家，我看她人老实本分，模样也周正，就想着给你说叨说叨，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其实韩东早就该成家了，但奈何自己这混不吝的性子早就传到了外乡去，有谁愿意把自家姑娘交给他的？
不过韩东也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雪。
陈雪似乎被看的不自在，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粗瓷茶碗，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纸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她更加瘦弱无助。
“我知道了，郭叔。”韩东声音有些沙哑。
郭叔点点头：“行，那你们俩自个儿聊聊，我这老头子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东子，好好跟人家姑娘说话，别毛毛躁躁的。”
说完，郭叔背着手，溜达出了门，还贴心地把门虚掩上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陈雪似乎更加紧张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韩大哥，我知道我这的情况没人愿意要，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能不能……能不能先让我在你这儿借住几天，我……我会干活，等我找到去处，或者挣了钱，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
韩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陈雪，这时候心里得多无助啊？
双亲去世，自己还被人嫌弃，甚至怎么活都不知道。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陈雪，”他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你抬起头看看我。”
陈雪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水汽，怯生生地望着他。
“我怎么会不愿意要你呢？”韩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无比，“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能娶到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是我韩东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高兴得想烧高香供着！”
陈雪猛地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好看？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夸她好看。
以前村里人都说她这样的身子骨太瘦弱单薄，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
男人家都喜欢壮实的，谁会待见她这种又瘦又白像是生了病似的？
她脸颊的红晕更深了，一首蔓延到耳根。
虽然刚见面就说这种话很让她害羞，但遇到那么多糟心事儿，还能被人这么说的这么肯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暖呼呼的。
当然，主要是这个年代很少有人这么首白。
韩东看着她羞怯的模样，还想再说些什么加深一下感情，好让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还夹杂着羊凄厉的惨叫：
“熊瞎子！熊瞎子下山了！”
“快来人啊！老王家的羊圈被熊瞎子给端了！”
“抄家伙！抄家伙啊！”
熊瞎子！这个词像根毒刺，狠狠扎进了韩东的耳朵。
他下意识转头，只见陈雪听到“熊瞎子”三个字，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轰”的一声，韩东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双眼瞬间赤红。
他上一世的恨，这一世的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狗日的熊瞎子！”
韩东低吼一声了一声他妈的，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充满了暴戾和杀气。
他猛地转身，冲到门后，左手抄起那把扔下的锄头，右手拎起墙角磨得锃亮的砍柴刀，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煞气，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大步流星地就往外冲。
该死的畜生！
上一辈子，你害了我的陈雪，害了我未出世的娃，我没能弄死你，是我无能！
这辈子，你还敢来！
老子跟你不死不休！
陈雪被韩东周身突然爆发的凶悍气势惊呆了，她看着那个男人毫不犹豫抄起家伙就想冲出去的背影，宽厚而决绝，像一座能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大山。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看着他马上就要走出门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烙了一下。
这个男人，虽然刚才有些鲁莽，但他听到熊瞎子下山，第一个念头不是躲避，而是冲出去。
这样的男子汉，愿意接受自己这样一个“灾星”，爹娘双亡，无依无靠，还背着克夫的名声……嫁给他，怕是委屈他了。
陈雪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百感交集。
眼看韩东就要走出门去，陈雪不由得张口喊住了他。
“韩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