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临邑县衙刑名师爷范守诚的厢房却亮着灯。
金荣桂握着一册包铜账本站在檐下,账页间夹着的当票簌簌作响——德昌典当行的红印赫然押着县库收缴的西周青铜觚。昨夜暴雨冲垮库房后墙,露出埋在夯土里的锡匣,匣中账本记载着三年来剿匪缴获的赃物去向:
"宣统二年三月,黑七匪帮所献青铜器十二件,实收三件,余者..."
墨迹被水晕开处,隐约可见"曲秀才经手"西字。
"金大人!这必是有人栽赃!"曲秀才的缎面瓜皮帽在当铺柜台后发抖。
金荣桂用刀尖挑开账册最后一页,露出张血指印借据——正是范师爷笔迹。当铺伙计突然跪倒:"那青铜觚...范师爷说是大人您默许..."
街角传来铜锣声,栾师爷气喘吁吁奔来:"不好了!范师爷带着您那口鼎..."
运河码头雾气弥漫,载着青铜鼎的乌篷船正要起锚。
金荣桂踹翻缆桩时,船头范师爷的灰布长衫被晨风掀起,露出腰间日本正金银行的汇票。"东翁!"范守诚惨笑,"您真当那些剿匪捷报是怎么递到巡抚案头的?"
栾师爷突然惊呼——鼎耳上新绑的麻绳正渗着黑红血渍。
县衙铜钟罕见地在午时三刻响起。
"临邑县刑名师爷范守诚——"金荣桂的声音比铡刀还冷,"盗卖库藏文物七十三件,受贿银元西千二百块!"
跪着的范师爷突然扯开衣襟,胸口刺着腐肉般的铜钱纹身:"大人可认得这个?济南府二十三州县师爷,哪个不是'青蚨会'的人?"
后堂青铜鼎前,济南知府派来的李委员正在沏茶。
"金老弟,范师爷的案子...是不是另有隐情?"茶盖轻叩杯沿三下,这是要三成好处的手势。
金荣桂突然将鼎中清水泼在地上,水面映出李委员袖口的鸦片渍:"下官只知赃物里有两箱印度土,正要请教大人..."
夜雨敲窗,金妻王氏跪在祖宗牌位前剪断一绺头发。
"老爷若严办范师爷,便是得罪整个山东官场。"她将头发塞进鼎耳,"妾身昨夜梦见鼎腹生满铜绿..."
金荣桂猛地推开窗,闪电照亮院中十口新送来的樟木箱——箱角都贴着"青蚨会"的铜钱封条。
翌日公堂,二十三州县师爷联名递来的保状铺满案桌。
"范兄不过替各位大人分润些辛苦钱。"莱芜县师爷捻着翡翠鼻烟壶,"听说金大人要调任济宁?那边剿匪的账...可经不起查。"
惊堂木砸在保状上,震落鼎中一枝枯梅——那是昨夜王氏偷偷插的"辞官"暗号。
"狗官还我血汗钱!"
不知谁走漏消息,数百被骗当文物的百姓围住县衙。曲秀才在人群里大喊:"那鼎就是赃证!"
金荣桂突然举起范师爷的账册投入鼎中,火焰窜起时,他瞥见人群里有个戴铜框眼镜的记者正在速记。
"范守诚斩立决!赃物折银赔偿百姓!"
铡刀落下时,范师爷最后嘶吼:"你清高!明年今日..."话未说完,血溅在衙前"清正廉明"的铜牌上。
金荣桂没看见——他正盯着鼎身新出现的裂纹,那形状恰似地图上的胶济铁路线。
"着临邑知县金荣桂即日调任德县..."
宣旨太监走后,栾师爷从鼎耳摸出张纸条:"东翁小心,德县是青蚨会总舵。"
窗外飘来童谣:"铜钱会,会吃人,清官变成铜鼎神..."金荣桂突然呕吐,唾沫里带着血丝般的铜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