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荣桂站在德县县衙大堂,手中攥着一份新拟的《县衙职司更革章程》。窗外槐树影斜斜切过青砖地,像一把生锈的刀。
“大人,按这章程,六房书吏得裁撤一半。”栾师爷捧着名册,手指在“户房刘典史”名字上顿了顿,“刘家三代在县衙当差,怕是……”
金荣桂冷笑,抓起惊堂木往青铜鼎上一磕,震得鼎耳嗡鸣:“本官要的是能算新式田赋的,不是会背《赋役全书》的!”
鼎腹映出他扭曲的脸——像一尊正在氧化的铜像。
后衙厢房里,刘典史将一包银元推给刑名师爷贾青皮:“听说金大人好古玩?我这有尊商周觚……”
贾青皮掂了掂银子,袖中滑出半张名单:“户房留三个缺,您挑一个亲戚补上。”
窗外突然传来铜钟闷响——金荣桂正在试新铸的警钟。钟声里,贾青皮的笑容像铜器上的包浆,又亮又假。
新任钱谷师爷曲文昌走进签押房,身后跟着个穿洋装的青年。
“这是犬子曲维夏,东京早稻田大学政治科毕业……”
金荣桂瞥见青年皮鞋上沾着上海某俱乐部的泥金会员卡,忽然想起黑七匪帮老巢搜出的同一款卡片。他着鼎耳裂痕:“令郎可懂《周礼》‘六官’之制?”
曲维夏躬身时,怀表链坠着的日本菊花徽章从领口滑出。
黎明时分,金荣桂被鼎鸣惊醒。
院中老槐树下,原工房经承赵德柱正带人拆卸旧钟:“大人说要换西洋自鸣钟……”
“混账!”金荣桂一脚踹翻铜钟,钟身裂开,露出内壁铭文——“光绪二十三年,德县士民公铸”。
栾师爷低声道:“这钟是庚子年义和团杀洋人时,百姓捐铜……”
鼎在廊下发出呜咽般的共振。
妓院“铜雀台”包厢里,贾青皮将名单递给盐商赵金禄:“划红圈的得留任。”
赵金禄用烟枪烫穿某个名字:“这人是同盟会余孽。”火光照亮名单末尾——栾师爷名字上有个墨点,像青铜器上的霉斑。
窗外运河上,一艘日本商船正在卸货,木箱碰撞声如同钟磬错拍。
暴雨夜,金荣桂伏案修改章程。突然,青铜鼎剧烈震颤。
衙役撞门而入:“大人!赵经承吊死在钟楼了!”
尸体脚下,血字写着“苛政猛于匪”。鼎耳不知何时多了道新裂痕,渗出铜绿色的锈水,像混着血的泪。
新任班子宣誓仪式上,金荣桂将青铜鼎置于案首。
曲维夏等新人对着鼎鞠躬时,他突然拔出匕首插进鼎腹!“铛”的一声,鼎内掉出半截鸦片膏。
“本官这鼎专吞脏东西。”他扫视众人惨白的脸,“今日起,所有文书须经栾师爷用印!”
铜钟在风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栾师爷深夜查验账册,灯花爆响中,发现前任知县留下的密记:
“光绪三十西年,赵德柱分润剿匪赏银二百两……”
名单末尾赫然是金荣桂之父——盖平塾师金鹤年,后面注着“拒收,疑为革命党”。
窗外,贾青皮的身影蝙蝠般掠过。
重阳节衙神祭,金荣桂带新班子击钟盟誓。
当曲维夏等人被迫将手按在滚烫的鼎腹时,运河上突然传来枪声——黑七残党劫了日本商船。
“大人!”栾师爷指着鼎身新浮现的铭文,“这鼎在预警……”
阳光下,鼎腹“刑期无刑”西字旁,隐约显出“昭和”两个日本年号。
深夜,金荣桂独自擦拭鼎身。
铜镜映出他鬓角第一根白发,也映出案头文件——日本满铁会社申请在德县设警务顾问的照会。
他忽然将鼎倒扣,鼎足压住照会文件。三足阴影里,各藏着一枚银元,像三块正在扩散的锈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