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冬,德县县衙外,上千饥民如黑潮般涌动。雪粒混着枯叶砸在青铜鼎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哀鸣。
“大人!运河封冻,漕粮断绝,百姓己啃树皮半月了!”栾师爷攥着灾情册,手指在“饿殍三百余”处颤抖。
金荣桂推开窗,寒风灌进官袍——衙门外,一个妇人正撕扯自己的棉袄喂怀中婴儿,布絮如腐肉般飘落。
鼎在案上无声嗡鸣,似在催促决断。
后堂烛影里,仓大使赵德柱跪地哭诉:“大人明鉴!卑职奉命开仓,可…可粮窖早被蛀空了啊!”
金荣桂一脚踢翻铜灯,火光映出仓账上朱笔篡改的痕迹——三千石官粮,竟被倒卖至天津日租界。账册最后一页,盖着前任知县与日本三井洋行的私印。
“好一招‘鼠雀耗’!”他冷笑,指尖在鼎腹刮下一层铜锈,“传令,全城缉拿粮商!”
西更天,捕快踹开“丰裕号”粮行,却见掌柜悬梁自尽,满屋新米洒着日本商标。
突然,街口火把如龙。
“狗官囤粮不赈!”饥民挥舞钉耙冲来。衙役抽刀瞬间,金荣桂按住刀柄,青铜鼎重重顿地:“谁敢妄动,按谋反论!”
鼎鸣震落檐上冰凌,刺穿雪地里“平粜济民”的告示。
“金大人何必硬扛?”盐运使刘大人的姨太太倚在暖轿里,纤指递来一张庄票,“这是三井洋行的心意…...听说令郎在日本留学?”
轿帘缝隙间,她脖颈上的东珠项链映着雪光,每颗珠子都像一粒的米。
金荣桂盯着鼎耳裂痕——那里嵌着一粒去年剿匪时中的铅弹。
曲家大院张灯结彩,乡绅们围着火锅涮鹿肉。
“听说大人要强征义仓?”曲文昌舀起一勺肉汤淋在鼎身,“您这鼎…...倒是越擦越亮了。”
热汤冲开铜锈,露出鼎腹“刑期无刑”西字。金荣桂突然拔枪击碎汤碗:“本官明日开征,少一粒米,这就是诸位的饭碗!”
黎明时分,西城门火起。暴民扛着“代天行道”大旗,将县学教谕绑在旗杆上游街。
“他们砸了当铺,正往县衙来!”栾师爷嘶喊。
金荣桂解下官印系在鼎足上:“你去码头,找德国洋行借兵。”
“那大人您…...”
“我?”他抚过鼎上饕餮纹,“食民膏血者,终为民食。”
德制机枪架在衙前石狮上。子弹扫过人群时,金荣桂闭眼听见鼎内回荡的惨叫——像当年黑七匪帮被剿灭时的哀嚎。
血融化了积雪,露出下面埋着的“金公弭盗碑”。
七日后,济南来的嘉奖令盖着巡抚大印:“德县知县弹压暴乱有功,着赏戴花翎。”
报信人低声补充:“刘运使托我带话…...三井洋行那批米,算您入的股。”
金荣桂着鼎上新添的弹痕,突然大笑,笑出眼泪。
庆功宴上,厨子抬来全羊,羊嘴竟叼着糠饼。
“听说暴民头子临刑前,求吃口饱饭?”曲秀才醉醺醺掰开羊腹,露出塞满的糯米,“大人您看,这才是‘民以食为天’!”
金荣桂一刀劈开羊头,羊脑溅在鼎中,凝成膏状。
深夜,他独自擦拭鼎身。铜镜映出鬓角新霜,也映出案头礼单——日本领事邀他参观新建的“中日亲善粮栈”。
鼎腹深处,一粒米壳卡在铭文缝隙里,慢慢发酵成绿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