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锅炉房的铁门,热浪裹挟着煤灰扑面而来,仿佛踏进巨兽滚烫的胃囊。
陈砚清刚伸手想摸气压阀的铜轮,"滋啦"一声,袖口瞬间冒起青烟,一股焦糊味弥散开。
"触霉头啊!"他甩着手低骂,杜小七却指着镶在粗铁管上的圆形气压表怪叫:"针脚卡着东西嘞!"表盘玻璃罩内,焦黑的棉线深嵌在指针转轴缝隙里,像条僵死的蜈蚣。
角落里醉醺醺的老锅炉工递过半瓶浑浊的烧刀子:"那...那晚...嗝...邪门得很!"
他打着酒嗝,手指在空中乱划,"气压阀自个儿...往上窜!跟...跟有只鬼手在底下扳着似的!"陈砚清推开酒瓶,目光突然锁死在阀轮某处凹槽——那里闪着一点不合时宜的油光。
"新上的润滑油?"苏挽云用棉签小心蘸取油渍,凑近鼻尖轻嗅,"带苦杏仁味...氰化物检测阴性...是医院手术器械专用的石蜡油。
"她将棉签封入玻璃管,"这种油低温流动性极好,高温下会变稀薄。"
杜小七眼珠一转,不知从哪摸出个生锈的铁皮桶,猛地扣在自己头上。"呜——呜——!"
闷雷般的汽笛轰鸣从他罩着的铁桶里爆发出来,在密闭的锅炉房里撞出震耳欲聋的回声,连脚下铁板都在嗡嗡震颤。
陈砚清瞳孔骤缩。他一把扯过少年,将铁桶"哐当"扣在气压阀组上。
杜小七铆足劲继续闷吼:"呜——呜——!"巨大的声浪透过铁皮撞击着阀门。
陈砚清俯身,耳朵几乎贴在铁桶上——阀轮转动的细微"吱呀"声被彻底淹没在持续的轰鸣里。
"昨夜'皇后号'进港,"陈砚清首起身,抹了把脸上的煤灰,"汽笛足足响了三分十七秒。"蒸汽从管道一处裂缝嘶嘶喷出,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沸腾翻滚的水洼,映着炉膛里跳跃的暗红火光。
随后三人来到了院长办公室,里面的雕花紫檀木座钟沉重地敲了九下。
陈砚清指尖划过烫金账本细腻的纸张,"特别捐助"项下,一行行娟秀小楷记录着模糊的"婴孩营养品"、"妇婴慈善金"。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斓光影。
苏挽云突然抽走账本,"啪"地按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强光穿透纸页,底下竟显出叠影重重的阿拉伯数字!
"墨迹透页?"陈砚清挑眉。
苏挽云不语,取来碘酒瓶,毛笔蘸饱棕红液体,均匀涂刷纸背。
如同变戏法般,一行行猩红数字如恶疮般鼓凸出来:12.5、17.8、23.0...笔迹狂乱潦草。
"大洋数目。"苏挽云冷笑,"够买半条弄堂的进口奶粉了。"
杜小七好奇地伸舌在账本空白处飞快一舔,瞬间"嗷"一声弹开,整张脸皱成核桃:"苦!苦得舌头发麻!掺了黄连水防虫蛀?"
"哗啦!"书架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
杜小七狸猫般窜过去,一把拽出个缩在阴影里的丫鬟,她怀里紧紧抱着半本被撕扯的账册。"夫...夫人让我烧了..."丫鬟抖如风中残烛。
陈砚清从她怀中抽出几页残片。
其中一片边缘,烫金的半个天使翅膀图案赫然在目——正是周济世掌心商标缺失的那部分!
暴雨猛烈敲打着彩绘玻璃,将室内染得光怪陆离。
周夫人蜷缩在法式丝绒沙发里,珍珠项链的细链死死缠着发抖的手指。
"他...他夜夜做噩梦..."她眼神涣散地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说听见婴儿在墙角哭...窗台上...总...总有带血的铜钱..."
"咔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整扇落地窗!
玻璃外紧贴着一张浮肿青紫的婴孩面孔!
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室内!
陈砚清如离弦之箭冲向露台,狂风卷着冷雨砸在脸上。
湿漉漉的大理石窗台上,唯有一枚铜钱在积水里打转,水珠正从"生苦"的阴刻笔画里缓缓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