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蒸汽如一条活物，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从产房门缝里蜿蜒钻出，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凝成乳白的雾柱。
陈砚清抬脚踹向铁门时，靴底与铁皮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门轴因剧烈震动扬起一阵铁锈粉尘。
热浪混着腐败的甜腥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 周济世仰躺在接生台前，酱紫色的皮肤紧绷发亮，的手指蜷曲如蟹爪，活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锅蒸过头的闸蟹。
墙上用鲜血涂写的 "还我孩子" 西字歪扭如蚯蚓，血珠顺着釉面瓷砖的缝隙缓缓滑落，在积水里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吊灯。
"嗬，周院长这是把自己当南翔小笼包蒸了？" 杜小七捏着鼻子蹦进门，胶鞋踩在血水上发出 "啪唧啪唧" 的声响，溅起的污血在裤腿上洇出斑驳的圆点。
苏挽云的白大褂下摆己被血水浸成淡红色，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稳如磐石，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紧攥的拳头："有发现。"
半张被冷汗浸透的奶粉商标黏在掌心，烫金的天使图案缺了半个翅膀，边缘的锯齿状齿痕清晰可见，像是被婴儿尚未长齐的乳牙反复啃咬过。
陈砚清蹲下身，指尖拂过商标背面的纹路："圣玛利亚慈善奶粉。" 他捻起纸角对着灯光，厚实的铜版纸比百乐门的烫金门票还要挺括，"这纸料，够给洋娃娃做尿布了。"
杜小七突然扒着通风口的铁栅栏叫唤，鼻尖几乎蹭到生锈的栏杆："探长！快看这儿挂着块破布！" 一块染血的襁褓布卡在栅栏缝隙里，边角被蒸汽熏得发焦，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像一面残破的招魂幡。
锅炉房的轰鸣隔着墙壁传来，震得地砖微微发颤。
陈砚清伸手去掀襁褓时，指尖触到布料下硬邦邦的异物。
那枚暗黄色的铜钱滚落在地时发出 "当啷" 轻响，方孔边缘还沾着半干涸的血渍，"生苦" 二字在血污中泛着幽光，梵文刻痕里嵌着细小的肉屑。杜小七眼疾手快想去捡，手腕被陈砚清反手一巴掌拍开："爪子洗过硫磺皂吗？证物是你这双摸过臭鱼的脏手能碰的？" 少年讪讪缩回手，袖口处却闪过一丝同样的铜光 —— 半截红绳从袖管里滑出，末端系着枚磨损严重的铜钱。
蒸汽管道突然发出 "嘶嘶" 的泄压声，滚烫的水珠从天花板滴落，砸在陈砚清手背上烫出细密的红点。
他盯着通风口铁栅栏上的油垢痕迹，突然用镊子夹起襁褓布凑近鼻尖："这上面除了血腥味，还有股杏仁油的味道。" 苏挽云闻言立刻掏出玻璃试管，用棉签蘸取布上的污渍："像是医院常用的消毒凡士林。" 杜小七蹲在尸体旁打转，突然指着周济世僵首的食指："你们看！他指甲缝里有东西！"
三枚青紫的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蓝色纤维，在放大镜下泛着荧光。
陈砚清突然想起昨夜接到的匿名信，信纸上同样沾着这种纤维。
随后他们三人到了停尸房。
苏挽云将染血襁褓浸入搪瓷盆，蒸馏水瞬间被淡红色晕染，像宣纸吸饱了胭脂。
她用镊子夹起布片迎向天光，经纬线间闪烁着细碎的白色结晶："樟脑丸碎屑，磨成粉掺在浆糊里做旧。"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响起 "呸呸" 的干呕声 —— 杜小七正吐着舌头狂擦嘴角，襁褓边角还沾着他齿间的涎水。
"作死！" 陈砚清揪住少年后领往旁一甩，"让你验布料，没让你学崂山道士尝砒霜！" 杜小七挣蹦着扯开衣领，灰扑扑的褂子露出半截鱼骨刺："码头三号仓的老帆布就这味儿！往浆糊里兑鱼胆和樟脑，防蛀效果比洋胰子还好使！" 苏挽云己将布角剪碎装入试管，滴入试剂的瞬间腾起蓝莹莹的雾 —— 那是鱼油与硫化钾反应的特有现象。"近期涂过防水涂层，" 她用玻璃棒搅动液体，"配方跟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的帆布罩相同。" 墙角证物箱里，周济世收藏的古董襁褓正静静躺着，锦缎面的暗纹在幽光下泛着霉斑，显然没这等现代工艺。
暴雨如注的午后，三人冲进码头仓库时，霉味混着咸鱼腥气撞得人一个趔趄。
杜小七猫腰钻过蛛网，在某堆麻袋前突然停步："探长您瞧！" 深褐色油渍在水泥地上洇开巴掌大的斑块，边缘结着层黏腻的薄膜。
陈砚清指尖蘸取样品凑近鼻尖，柴油味里竟混着若有似无的奶香："怪了，运冰车不该用这种低标号柴油..."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木板摩擦声，杜小七如豹子般扑向阴影 —— 老车夫张阿伯抱着个冰镩缩在煤堆后，毡帽檐上还挂着冰碴子。
"张阿伯！上个月您还在十六铺拉包月呢！" 少年揪着对方油渍斑斑的衣襟。
老头哆嗦得像秋风中的枯叶，漏风的牙床磕出碎语："周院长给的价高... 每礼拜三半夜运冰进医院地下室..."
话音未落，仓库大门被狂风撞开，雨幕中两道雪亮车灯刺破黑暗 —— 运冰车正碾着水洼驶入医院后门，车厢铁皮在闪电中泛着冷光，活像具移动的金属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