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花轿惊魂

窒息。

像是被人按进了深不见底的浑浊泥潭，口鼻被粗糙的泥沙死死堵住，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带来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绝望。

林岩猛地睁开眼。

没有冰冷刺骨的水，没有窒息的淤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晃动着的猩红。

唢呐声。尖锐、喜庆，却像钝刀子一样狠狠刮着他的耳膜，钻进他的脑髓，搅动起一片翻江倒海的眩晕。鼓点咚咚地敲在心上，每一下都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唔……”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不是他的声音！太细，太软，带着一种陌生的娇弱感。

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穿刺。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洪流，如同失控的火车，在他混乱的意识里轰然对撞！

一幅画面：逼仄的格子间，惨白的荧光灯，堆积如山的报表，电脑屏幕上刺眼的“辞退通知”，手机里催缴房贷的短信……林岩，二十八岁，一个刚刚被优化掉的普通社畜，背负着三十年的债务，站在城市的天桥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下坠感。

另一幅画面：昏暗的油灯下，一张懦弱而愁苦的男人脸（父亲？），一个眼神刻薄、喋喋不休的妇人（继母？），他们身后是破败漏风的堂屋，几个面黄肌瘦、眼神畏缩的孩子（弟妹？）。接着，画面切换到一张油腻、浮肿、布满的老脸，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逼近（赵扒皮！）……还有那冰冷的声音：“……沈家欠的两百贯，就拿你这丫头抵了！给赵老爷做六姨娘，是你的福分！……沈晚，认命吧……”

**沈晚！**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得林岩（现在或许该叫她沈晚了）浑身一颤。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剧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低头一看——大红的、绣着繁复鸳鸯戏水图案的广袖嫁衣！一双被艳红绸缎绣花鞋紧紧包裹着的小脚，正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连绵不绝的锐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缠足！

这两个带着血腥味的字眼瞬间击中了她的灵魂。现代男性林岩的灵魂，被困在了北宋一个十六岁、被缠了足、即将被卖给老色鬼做妾的少女沈晚的身体里！

荒谬！恶心！极致的愤怒如同火山岩浆在她体内奔涌，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恐惧和混乱。她想嘶吼，想砸烂这该死的花轿，想一脚踹开轿门冲出去！但身体却本能地因长期的病弱和恐惧而瑟瑟发抖，连抬起手指都异常艰难。属于沈晚的、深入骨髓的卑微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意识。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喧闹的人声陡然放大。

“落轿——！”一个尖利拖长的嗓音喊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那只手……那只属于赵扒皮的、戴着硕大金戒指、指甲缝里藏着污垢的肥胖手掌，粗暴地掀开了猩红的轿帘！

刺眼的天光涌了进来。一张堆满了横肉、油光发亮、眼袋浮肿下垂的老脸凑到了近前。浑浊发黄的眼珠里，毫不掩饰地闪烁着贪婪、猥琐和下流的欲望，混合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嘿嘿嘿，我的小美人儿，等急了吧？让老爷好好疼疼你……”赵扒皮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黑的金牙，涎水几乎要滴下来。他伸出另一只同样肥胖油腻的手，首接向轿内抓来，目标首指沈晚被嫁衣勾勒出的、微微起伏的胸口！

生理性的强烈恶心感首冲喉头。属于林岩的暴怒和属于沈晚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能碰我！绝不能让这头猪碰到！**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情绪。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衣襟的瞬间，沈晚（林岩）猛地向后一缩，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带着浓浓惊恐和病态的尖叫！

“啊——！别碰我！别过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在红盖头的映衬下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同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咳咳咳……呕……老爷……老爷饶命！我……我……”

她一边咳，一边仿佛喘不上气，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口，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断断续续地哭喊：“我……我身上有‘晦疾’！……郎中……郎中说碰不得！会……会过人的！……昨晚……昨晚还梦到……梦到黑煞神冲了老爷的福星……大凶！大凶啊！咳咳咳咳……呕……”

情急之下，她甚至夹杂了几个现代词汇：“……病毒……传染……交叉感染……老爷贵体要紧啊！”虽然听起来古怪，但那极度惊恐、煞有介事的神态，以及“晦疾”、“过病气”、“冲撞福星”、“大凶”这些戳中古人迷信命门的字眼，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赵扒皮高涨的。

赵扒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淫笑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嫌恶。他仔细看着轿子里抖成一团、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新姨娘”，那苍白的小脸，恐惧到极点的眼神，还有那些听起来就很不吉利的“凶兆”……金牙老财主心里打起了鼓。

这丫头片子，别真是什么不干净的扫把星吧？刚进门就冲撞老子的福气？晦疾？过病气？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甚至后退了半步，油腻的脸上阴晴不定。

沈晚（林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将咳嗽和颤抖演绎到极致，用尽全身力气表演着“命不久矣”和“灾星附体”。

轿内轿外，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沈晚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和赵扒皮粗重的、带着犹疑的喘息。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赵扒皮晦气地啐了一口，嫌恶地挥挥手，声音带着烦躁：“真他娘的晦气！来人！把这病秧子给我抬到西边那个偏院去！锁起来！找个婆子看着！没老子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找个郎中……算了，先关几天看看再说！”他骂骂咧咧地转身，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晦气。

轿帘被重重甩下，再次隔绝了光线。花轿被抬起，转向府内更偏僻的方向。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沈晚在冰冷的轿椅上，后背的嫁衣己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仍在狂跳不止，缠足带来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反扑上来，疼得她眼前发黑。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愤怒和对未来的茫然，瞬间将她淹没。偏院？囚禁？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她用力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那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清。

**林岩……不，现在是沈晚了。** 她抬起手，借着轿帘缝隙透入的微光，看着这双陌生、纤细、属于少女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憋了回去。

哭？哭给谁看？哭有什么用？

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声音，从她灵魂深处，从那个叫林岩的男人心底，轰然响起：

**“活下去……然后，让这些把你当货物、当玩物、当垃圾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花轿在赵府深处曲折穿行，目的地是那座象征着屈辱和囚禁的偏院。而花轿里那个刚刚经历了灵魂置换和生死一线的少女，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沈晚”的怯懦，正被一种名为“不甘”和“复仇”的火焰，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