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那温和如毒蛇般的话语和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后巷的死寂便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一个腐朽的分子上。腐败药渣的恶臭凝固在空气里,血腥味在短暂的惊惧后,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而鲜明。
哑叔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沉重而急促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劫后余生的麻木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额角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又开始缓慢地渗出血丝,混着污泥,在他枯树皮般的脸上蜿蜒。
沈岩蜷缩在狭小的黑暗囚笼里,冷汗浸透了后背,冰冷地黏在腐朽的麻袋上。牙齿松开咬破的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与胃里翻腾的草药苦涩和腐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漩涡,在意识深处缓慢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走一丝力气和温度。账房先生那双仿佛能穿透黑暗的阴冷眼神,如同无形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身体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似乎暂时被屏蔽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冰冷和虚弱。腹部的钝痛和下身缓慢的温热潮涌,如同背景音,提醒着她这具躯壳正在经历的崩坏。哑叔的庇护,如同这摇摇欲坠的药渣掩体,在账房先生毒蛇般的窥探下,显得脆弱得可笑。
她需要离开。必须离开。这里己经不再安全。账房先生那双眼睛,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丝疑点。他离开时的“关切”,是警告,更是宣告——他还会回来,带着更彻底的搜查,或者…更致命的“清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细碎、急促、带着刻意压抑的脚步声,如同微弱的鼓点,由远及近,猛地敲碎了巷口的死寂!
这脚步声很轻,很熟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敏捷,却又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
阿水!
沈岩的心脏猛地一跳!涣散的瞳孔瞬间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他怎么来了?!不是让他分开走吗?!
哑叔浑浊的眼睛也骤然睁开!他猛地绷首了佝偻的身体,如同受惊的老猫,浑浊的瞳孔死死盯向巷口方向,里面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比刚才面对账房先生时更深的恐惧!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那个空了一半的土陶酒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沈…沈哥…哑叔…” 阿水压抑着极度恐慌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如同受惊的小兽呜咽,伴随着他跌跌撞撞冲进后巷的身影,猛地撞入这片腐朽与血腥的死寂之中!
少年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同样狼狈不堪。衣服被芦苇和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沾满了污泥和水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他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卷用粗布包裹、沉重异常的《余烬》染缬,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阿水的目光触及坍塌的药渣堆废墟、瘫靠在墙上面无人色、额角流血的哑叔,以及那片被扒开又匆忙掩盖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区域时,他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哑…哑叔!你怎么了?!”阿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扑到哑叔身边,想伸手去碰,却又被哑叔浑身污秽和额角的血吓得缩回了手。他的目光随即惊恐地转向沈岩藏身的洞口方向,那浓烈的血腥味来源,“沈…沈哥?!你…你受伤了?!好多血!!”
哑叔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和警告!他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嗬!嗬嗬!!”声,仅剩的那只还能动的手猛地挥起,不是指向洞口,而是重重地、带着强烈驱赶意味地推向阿水!同时,他枯瘦的手指拼命地指向巷口,脸上是极度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走!快离开这里!
阿水被哑叔这激烈的反应推得一个趔趄,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更深的恐惧:“哑叔?你…你让我走?可是沈哥他…”
“嗬——!!”哑叔的嘶鸣陡然拔高,充满了濒死般的绝望和愤怒!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那只无力的手臂徒劳地晃动着。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阿水,又猛地指向洞口方向,然后极其剧烈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拼命摇头!接着,他指向阿水怀里那卷沉重的《余烬》,又指向巷口,做出一个“跑”的手势!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带着东西!走!立刻!马上!不要靠近!不要碰!
沈岩在黑暗的囚笼里,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攥紧!她明白了哑叔那超越对账房先生的恐惧来源!哑叔不仅认出了她下身大出血意味着什么(流产?崩漏?),更敏锐地意识到,一旦阿水这个半大孩子沾染上她身上这“不洁”的血腥和可能引来的滔天大祸,后果将是万劫不复!在这个时代,一个“身染污秽”的女子和一个与她有牵连的少年,足以被流言和“礼法”轻易撕碎!哑叔是在用最后的力气保护阿水!
“哑叔…我…”阿水看着哑叔那因极度恐惧和激动而扭曲的脸,又看看那片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黑暗角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排斥的委屈感瞬间淹没了少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滚落。
就在这时!
“哒…哒…”
那刚刚消失不久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竟然去而复返!以一种更慢、更从容、仿佛猫捉老鼠般的节奏,再次从巷口方向响起!
是账房先生!他根本没走远!他一首在等!等阿水这个“线索”自己撞上来!
哑叔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下去。
阿水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惊恐地看向巷口,那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越来越清晰!怀里的《余烬》染缬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黑暗的巢穴中,沈岩的指甲深深抠进了冰冷的地面!冰冷的杀意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账房先生!他果然在等!他在等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腐朽的避风港,彻底变成了血腥的陷阱。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阿水怀里的那卷《余烬》,和少年能否在账房先生踏入这条死巷之前,带着它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