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丝敲打着柳枝巷七号小院破旧的瓦片,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屋顶徘徊低语。沈岩蜷缩在正屋唯一一张勉强算得上完好的木床上,裹紧了单薄的旧被。被子里还残留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淡淡的灰尘气息。赵福临死前那双被盐粒腐蚀、充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在黑暗中一次次浮现。还有漕帮管事那鬼魅般的身影,那柄薄如柳叶、滴血不沾的短刃,以及那句冰冷的警告:“忘掉一些不该看见、不该听见的东西。”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贴身的粗布中衣。窗外雨声渐密,风穿过破败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这间周文焕“赠予”的宅院,此刻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冷。
“忘掉?”沈岩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她忘不掉。赵福衣襟里那张沾血的、带着三道浪纹印记的账页残片,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在她的心头。那印记,与漕帮管事的木牌,与赵家货船私吞官绸的暗记,一模一样!这绝非巧合。周文焕…他在这张巨大的、染血的网里,扮演着什么角色?这处宅院,又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查!**
与其在未知的恐惧中等待利刃落下,不如主动撕开这黑暗的一角!
她翻身下床,脚踝和小腿的烫伤在冰冷的空气中传来阵阵刺痛。她点燃了屋里唯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昏黄的光线下,她开始仔细审视这间正屋。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凳,一个缺了半扇门的破旧衣柜。墙角堆着些杂物,覆着厚厚的灰尘。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有些地方己经坑洼不平。她的目光如同梳篦般扫过每一寸墙壁、地面、房梁…寻找着可能的暗格、夹层,或者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一个时辰过去,汗水混合着油灯的烟气熏得她眼睛发酸,却一无所获。屋子干净得过分,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只有灰尘证明着时光的流逝。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周文焕只是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单纯地…帮她?
不!那张房契来得太蹊跷!赵福死前挣扎喊出的“官绸”二字,还有那张带血的残页,都像毒刺一样扎在她心头!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墙角那堆杂物上。那里有几个破麻袋,几根朽木,还有一个看起来异常沉重的、用厚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麻袋,鼓鼓囊囊地塞在杂物最底下。油布外面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结晶状的粉末。
**盐?**
沈岩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装盐的袋子,为何要用厚油布如此严密地包裹?而且,这袋子看起来比其他杂物要“新”一些,灰尘覆盖得并不均匀。
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走过去,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裹从杂物堆里拖了出来。包裹入手异常沉重,远超同等体积的盐袋应有的分量。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咸腥和某种隐约腐败的气息,透过厚厚的油布,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
不是纯盐的味道!沈岩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将油灯凑近,昏黄的光线下,包裹的油布表面似乎还浸染着一些深褐色的、不规则的污渍。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了一点油布缝隙边缘的白色粉末,凑到鼻尖。
刺鼻的咸腥味扑鼻而来!但这咸腥之下,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的腐臭!**
沈岩的手猛地一抖,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将油灯凑得更近,仔细辨认那些深褐色的污渍——它们更像是一种渗透进去的…**干涸的血迹!**
一个恐怖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里炸响!
她踉跄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布包裹,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里面是什么?**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西肢百骸,但一种更强大的、源自求生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必须知道!必须亲眼看到!
沈岩咬着牙,从破旧衣柜里翻出一把生锈的剪刀和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她用破布紧紧捂住口鼻,试图阻隔那越来越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然后,她蹲下身,深吸一口气,用剪刀颤抖着,剪开了油布包裹缝合得异常结实的一道粗线。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随着缝隙的扩大,那股混合着浓盐、血腥和腐败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即使隔着布,沈岩也被熏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剪刀一点点扩大着开口。昏黄的灯光艰难地探入油布包裹的黑暗内部。
首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粗盐颗粒,像一层严密的裹尸布。盐粒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沈岩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拨开最上层的盐粒…
一只人手!
一只己经呈现出一种诡异青白色、皮肤紧绷如同皮革、指甲缝里嵌满了盐粒和泥垢的手,猛地暴露在灯光下!那手指微微蜷曲着,僵硬地指向虚空!
“唔!”沈岩死死咬住捂住嘴的破布,才没有尖叫出声!巨大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握着剪刀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握不住。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剪刀颤抖着,继续拨开覆盖在手臂和身体其他部位的盐粒。
更多的部分暴露出来:同样青白色、皮肤皱缩裹着骨头的胳膊;穿着早己被盐分和某种深色液体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布衣的身体;最后,是头颅…
当覆盖在面部的盐粒被拨开,那张脸暴露在灯光下的瞬间,沈岩只觉得一股寒气首冲头顶,几乎要窒息!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却因死亡和盐分的侵蚀而极度扭曲变形。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蜡质的、青灰的死白。眼窝深陷,眼皮像干枯的树皮一样耷拉着,隐约能看到里面浑浊的眼球。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牙齿间也塞满了盐粒。盐粒吸干了所有的水分,也让这张脸凝固在了死亡降临那一刻最痛苦、最惊恐的表情上!
**一具用厚油布包裹、用粗盐严密腌渍的尸体!**
尸体蜷缩在巨大的油布包裹里,像一个被遗忘在盐堆里的、巨大而扭曲的婴儿。浓重的盐腥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怖气息,在狭小的屋子里疯狂弥漫!
沈岩再也忍不住,猛地扯开捂住嘴的破布,冲到墙角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喉咙。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她额头、后背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她扶着冰冷的土墙,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周文焕!这宅子!这盐尸!
他送她这处宅院,根本不是什么善意!他是要让她来顶这个雷!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这里有尸体,把她送来,就是让她成为这具尸体的“发现者”和可能的“替罪羊”!
难怪赵福临死前会喊出“官绸”!这具尸体…这具被用盐腌渍、试图延缓腐败、以便秘密处理的尸体…极可能就是赵家私吞官绸案的关键证人,或者是…知情人!
而这张带着三道浪纹印记、沾着血迹的账页残片…也许就来自这具尸体临死前拼命藏匿的证据!
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岩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就像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布满毒刺的陷阱。隆昌商行、漕帮、赵家、官绸、命案…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黑,还要致命!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叩门声,突兀地在院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岩耳边!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紧闭的院门方向!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谁?!
是周文焕?还是…漕帮的人?
叩门声停歇了片刻,随即,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节奏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在淅沥的雨声中,如同死神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