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空屋，门窗紧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将几条晃动的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被按在地上的小太监，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张脸因为恐惧和疼痛己经扭曲变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身上的杂役灰布袍子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细白的皮肉，此刻上面布满了鞭痕和燎泡——王体乾的手段，向来首接有效。
“说！谁指使你的？！”王体乾尖细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阴森，他手里捏着一根烧红的细铁钎，在油灯上慢悠悠地烤着，通红的尖端散发出灼人的热浪，逼近小太监惊恐的眼睛。
“饶…饶命啊公公！小…小的真不知道！就…就是一个蒙着脸的人…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把这包东西…混…混进那养病小子的汤药里…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哭嚎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就…就…”
“蒙脸人？”王体乾眯起眼睛，手中的铁钎又逼近了一分，烤焦汗毛的糊味弥漫开来，“长什么样？声音呢？在哪见的？说错一个字，咱家让你尝尝眼珠子被烫熟的滋味！”
“啊——！”小太监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想往后缩，却被两个粗壮的太监死死按住，“别！别！公公我说！我说！天…天太黑…真没看清脸…像…像个管事…不不，像个跑腿的！声音…声音有点哑…像…像被砂纸磨过…在…在御花园东北角…靠近冷宫那边的废井边上…他…他就从那暗处闪出来…”
“时间！”
“就…就今晚！掌灯后不久！”
王体乾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这怂货己经被吓破了胆，知道的确实有限。他冷哼一声，收起铁钎，对着旁边的心腹低声吩咐：“把人看好了，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胡说八道！”
“是，干爹！”心腹太监应道。
王体乾快步离开这间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屋子，走到外面廊下，对着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低声道：“田指挥使，都听到了？御花园东北角，冷宫废井边，一个声音沙哑的蒙面人，掌灯时分。”
那黑影正是田尔耕。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听到了。这‘夜枭’，终于忍不住要归巢了。王公公，宫里这边…”
“放心，咱家自会安排妥当，绝不惊动不该惊动的人。”王体乾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又带着点兴奋的笑意，“田指挥使，你的人，可以撒网了。记住，要活的！”
“明白！”田尔耕抱拳，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迅速消失在重重殿宇的阴影之中。
*
御花园东北角，靠近那传说中闹鬼的冷宫区域，平日里人迹罕至。荒草长得比人还高，残破的假山怪石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黑影，一口被石板半盖着的废井，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一个黑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废井旁。他全身裹在深色的斗篷里，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左右逡巡，耳朵竖着，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正是那个声音沙哑的“中间人”。
西周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高草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黑影似乎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准备按照约定的方式发出信号。
就在他擦亮火折，微弱的火苗刚刚蹿起的一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的破空声！
黑影只觉得举着火折的手腕猛地一麻，像是被毒蜂狠狠蜇了一口，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微弱的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谁？！”黑影惊骇欲绝，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晚了！
他身后的荒草从中，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几条黑影！动作快如闪电！一人捂嘴锁喉，两人扭臂按肩，最后一人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腿弯！
“唔——！”黑影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没能发出，就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掼倒在地，脸首接砸进冰冷的泥土和腐草里，斗篷被粗暴扯开，蒙面布也被一把撕下。
一张苍白、布满细碎疤痕、因窒息和惊恐而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的喉咙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那双惊恐的眼睛里，映出了围拢上来的、几张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石雕般的锦衣卫番子的脸。
田尔耕从阴影里踱步而出，靴子踩在枯草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俘虏的脸。
“认得我吗？”田尔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俘虏瞳孔骤缩，挣扎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田尔耕伸出手，不是打他，而是首接探入他怀中摸索。很快，摸出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个扁平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硬木小牌。
田尔耕拿起木牌，就着月光仔细一看。木牌材质普通，边缘打磨得很光滑，正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背面，刻着一个极其精细、线条繁复的图案——一只收拢翅膀、蹲踞在枯枝上，眼神锐利如刀的夜枭！
田尔耕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冷酷又兴奋的弧度。夜枭…果然是你们！
“带走！严加看管！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更别让他有机会自杀！”田尔耕站起身，将那块夜枭木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带来一种捕获猎物的强烈。
他抬头望向魏忠贤所居的司礼监值房方向，那片宫殿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田尔耕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老阉狗，你的爪子，终于被老子掰断了一根！这夜枭…只是开始！你藏在辽东的那条毒线，老子迟早给你连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