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一间完全由巨大青石砌成、密不透风的死囚牢房里。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混杂着血腥、霉烂和一种绝望的甜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惨淡的月光斜斜地投射下来,勉强照亮了牢房中央。
那个代号“夜枭”的中年男人,被扒得只剩一条单裤,像块破布一样被粗大的铁链呈“大”字形悬吊在半空。他低垂着头,头发被汗水血水黏成一绺绺贴在苍白的脸上,的上身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烙铁的印记,一些伤口还在渗着暗红的血珠。
田尔耕坐在阴影里的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一柄形状奇特、布满倒刺的小钩刀,刀身在微光下泛着幽蓝的色泽。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擦拭一件心爱的艺术品。
“想好了吗?”田尔耕的声音不高,在死寂的牢房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耐心,“这块‘夜枭’牌子,不是你自己能有的东西。说说,谁给你的?替谁传话?替谁灭口?”
夜枭艰难地抬起头,的眼皮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向阴影中的田尔耕,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呸…休…休想…”
田尔耕点点头,似乎毫不意外。他放下绒布,拿起那柄小钩刀,对着月光看了看锋刃,然后站起身,踱到夜枭面前。
“骨头挺硬。”田尔耕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是条好狗。可惜啊…”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夜枭被吊起的手臂上,那里有一处尚未愈合的烙铁伤疤,“跟错了主子。”
话音未落,田尔耕手中的钩刀,快如闪电般在夜枭手臂那处烙铁伤疤的边缘轻轻一划!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又被这厚实的石壁吸收了大半。夜枭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绷紧,铁链被拉得哗啦作响。那钩刀没有切很深,却极其精准地顺着尚未完全长好的肌肉纹理,将那块刚刚结痂、无比敏感的皮肉,硬生生地挑开、翻开!
新鲜的、带着热气的血肉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剧烈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同时攒刺的痛苦,让夜枭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这才刚开始。”田尔耕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一些晶莹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粉末,均匀地洒在那片翻开的血肉上。
“啊——!!!杀了我!杀了我吧!!!”夜枭的惨叫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身体疯狂地扭动,如同一条离水的鱼。那粉末像是滚烫的盐粒,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毒虫,疯狂地噬咬着他每一寸暴露的神经末梢!这种痛苦,比刚才纯粹的切割要恐怖十倍!
“这是辽东深山老林里一种毒蜂的巢粉,加了点料。”田尔耕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夜枭在剧痛中崩溃挣扎,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沾在伤口上,能让人‘清醒’地感受每一丝痛苦,三天三夜都死不了。”
时间在夜枭非人的惨嚎和铁链的哗啦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田尔耕很有耐心,他甚至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只有夜枭那渐渐嘶哑、却始终无法停止的痛嚎,证明着这场酷刑还在继续。
终于,当夜枭的声音己经微弱得如同垂死的风箱,身体抽搐的幅度也小了下去,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神经性颤抖时,田尔耕才再次起身,走到他面前。
“现在,能说了吗?”田尔耕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喝了杯茶。
夜枭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他的眼睛透过汗湿的乱发缝隙,看着田尔耕手中那柄再次举起、闪着幽蓝寒光的钩刀。那钩刀的尖端,正对着他另一处尚未受伤的、靠近腋下神经丛的位置。
之前那非人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彻底冲垮了他最后一丝抵抗意志。那毒粉带来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酷刑,比死亡更可怕!
“…说…我说…”夜枭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恐惧,“牌子…是…是‘山主’给的…”
“山主?”田尔耕眼神一凝,钩刀却未放下,“是谁?叫什么?在哪?”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夜枭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只…只见过两次…都…都蒙着脸…声音…声音很低沉…像…像含着石头说话…他…他只认牌子…不认人…”
“任务呢?谁给你的?”
“是…是通过一个…一个在京城‘万利当铺’的朝奉…叫…叫钱串子…他…他递条子…指定地点…接头…拿东西…送东西…灭…灭口崔三…也是…也是他传的‘山主’的令…”夜枭断断续续地说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万利当铺!钱串子!田尔耕心中巨震。这家当铺他知道,表面上是正经营生,背地里却是京城有名的地下钱庄和销赃窝点!魏忠贤的爪子,竟然伸到了这里?或者说,这个“山主”,就是通过这个点,遥控着京城乃至通往辽东的黑线?
“格物院的毒呢?也是你安排的?”田尔耕追问,这才是最关键的!
“毒…毒金刚砂…”夜枭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显然对那毒物也充满恐惧,“不…不是我…是…是‘山主’首接派人…送进内库的…我…我只负责…灭口…那个…那个小工匠…”
田尔耕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内库的渗透,比想象的更深!“山主”能首接把毒物送进内库!这能量…
“怎么送的?谁接应?”田尔耕的声音更冷。
“不…不知道…‘山主’…只说他自有门路…”夜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随时会断气。
田尔耕知道再问不出更多核心了。他收起钩刀,最后看了一眼吊在半空、只剩半条命的夜枭。
“给他上药,别让他死了。看好他,他就是指证‘山主’和钱串子的活口!”田尔耕对旁边如同石雕般的番子下令。
“是!”番子领命。
田尔耕转身大步离开这间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石牢。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夜枭木牌,脚步快得像一阵风。万利当铺!钱串子!终于抓住一条真正的大鱼了!
他没有首接去向皇帝汇报,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签押房。他需要立刻布置!那个钱串子,必须第一时间控制住!绝不能让他听到风声跑掉!
“来人!”田尔耕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杀意。
“大人!”几个心腹千户立刻推门而入。
“点齐最精干的人手!便装!立刻包围崇文门大街的‘万利当铺’!盯住里面一个叫钱串子的朝奉!记住,要活的!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敢反抗,格杀勿论!”田尔耕语速极快,眼中精光爆射,“通知我们在当铺里的暗桩,准备里应外合!行动!”
“遵命!”千户们领命,迅速转身冲出。
田尔耕独自站在签押房里,胸膛微微起伏。他拿起案上凉透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茶水也无法浇灭他心中的火焰。夜枭开口了!指向了万利当铺!指向了钱串子!更指向了那个神秘而能量巨大的“山主”!
他仿佛己经看到,那张由魏忠贤(或者他背后的“山主”)精心编织的、通往辽东的毒网,正被他亲手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网后面那条深藏不露的大鱼,离浮出水面,不远了!
他抓起那块夜枭木牌,大步流星地朝乾清宫方向走去。陛下…该收网捞这条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