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爱不释手日夜把玩毒铁珠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悄无声息地飞出了格物院的高墙。消息灵通的人，自然很快嗅到了其中的“深意”，而更多人，则被这诡异的传闻弄得一头雾水。
第二天大朝会，气氛就有些异样。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但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偷偷往上瞟。龙椅上的朱小，脸色似乎比平日苍白那么一丝丝，精神也仿佛有些恹恹的，虽然强打着精神听奏报，但时不时会用手轻轻按一下胸口，眉头微蹙。
魏忠贤站在百官之首，低垂着眼皮，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卑的表情，仿佛泥塑木雕。只是当朱小又一次抬手按胸、似乎强忍着不适时，他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快、极难察觉的微光，一闪而逝。
“陛下，”户部尚书捧着笏板出列，又开始了他例行的哭穷表演，“辽东军饷，山陕赈灾，河工修缮，处处都要银子啊！国库…实在是…”
朱小听着那熟悉的腔调，只觉得胸口那股被刻意引导的“闷气”更堵了。他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好了…朕知道了。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此事，容后再议。”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喘不上气，脸色更白了一分。
张嫣坐在珠帘后，适时地递上一杯参茶，声音温柔中带着担忧：“陛下，喝口参茶顺顺气。”
朱小接过茶盏，手似乎有些不稳，几滴茶水溅落在明黄的龙袍上。他勉强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对着殿中百官道：“今日…朕有些乏了。若无紧急要务，便…散了吧。”
说完，他竟不待众臣反应，在张嫣和太监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离开了奉天殿。
留下满殿大臣面面相觑。皇帝这状态…不对劲啊！联想到格物院传出的“毒铁珠”和陛下“爱不释手”的传闻，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九千岁…”一个魏忠贤的心腹悄悄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他…”
魏忠贤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副老神在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他的心腹瞬间安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越传越盛。
“听说了吗？陛下在御书房批折子，咳血了！”
“何止！据说夜里都睡不安稳，太医轮番守着！”
“定是那格物院的妖物作祟！什么铁珠，分明是邪物！陛下龙体何等贵重，竟被那污秽之物侵染…”
流言蜚语在宫墙内外悄然滋生、发酵。朝堂上，朱小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出现，脸色也一次比一次差，眼神黯淡，连呵斥大臣中气都不足了。司礼监送来的重要奏章，批复也明显变慢，字迹有时甚至显出几分虚浮。
张嫣皇后则成了皇帝病榻前最忙碌的人。她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原本就清丽的脸庞更显憔悴，那双总是带着聪慧和沉静的眸子，如今布满了血丝，看向臣子时，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强撑的坚强，让人看了心疼不己。
“娘娘，陛下今日龙体如何？”又一次内阁阁老们被召至乾清宫外“探视”，首辅叶向高看着形容憔悴的张嫣，忧心忡忡地问。
张嫣眼眶微红，拿着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陛下…还是胸闷气短，不思饮食。太医说是…是惊怒交加，又染了些许…外邪入体，伤了心脉本源，需要静养，万万…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她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难以自持。
阁老们看着皇后悲戚的模样，再想想里面“昏沉”的皇帝，一个个心头沉重。朝局本就风雨飘摇，若陛下真有个闪失…
“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众人纷纷劝慰，叹息着告退。
看着阁老们忧心忡忡离去的背影，张嫣脸上的悲戚瞬间收敛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转身回到内殿。朱小正歪在软榻上，脸色是故意揉搓出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手里还捏着一块张嫣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加了红糖的枣泥糕，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朕这‘病’，装得可还像？”朱小咽下最后一口糕点，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张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递过一杯温水：“像！像极了！连叶阁老那样的人精，都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没看见魏忠贤那老狐狸今天在殿外的样子，表面上恭恭敬敬，那眼底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带上一丝冷笑。
“得意就好。”朱小接过水杯，眼中寒光一闪，“他越得意，尾巴就露得越快。田尔耕那边有消息吗？”
张嫣摇头：“还没有。蓟州、山海关那边盯得很紧，但对方似乎也嗅到了风声，暂时蛰伏了。”
朱小点点头，并不意外。魏忠贤能混到这个位置，警惕性绝对一流。“不急，让他得意几天。他以为朕快不行了，正是他抓紧串联、处理首尾的时候。传话给田尔耕，外松内紧，特别是那些能通辽东的黑市、走私路子，给朕死死盯住！另外，宫里的戏，还得接着演…”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心腹小太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陛…陛下！娘娘！不好了！小柱子…小柱子他…”
朱小和张嫣的心猛地一沉。
“小柱子怎么了？毒又发作了？”张嫣急问。
小太监喘着粗气，连连摆手：“不…不是！是…是有人…有人想害他！就在刚才，一个生面孔的杂役太监，冒充太医署送药的人，想混进隔离小柱子的偏殿！被咱们的人当场按住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小太监颤抖着手，捧上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朱小心头一跳，拿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杏仁味。
“砒霜！”张嫣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朱小盯着那包毒粉，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好毒的手段！格物院投毒不成，竟然首接对侥幸生还的小柱子下手！这是要彻底灭口，斩断一切可能的线索！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朱小全身。他猛地站起身，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
“人在哪？！”
“押…押在后面的空屋里了，王公公亲自看着！”
“带路！”朱小声音森寒，抬脚就往外走。
张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陛下！您现在的身份是‘重病’！不能露面！”
朱小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看了一眼张嫣，又看了一眼那包砒霜，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你说得对…”他慢慢松开拳头，声音恢复了冰冷，“朕现在，是个‘病得快死’的皇帝。审问的事…”他目光转向那个心腹小太监，“让王体乾去！撬开他的嘴！不管用什么法子！朕要知道，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此毒手！！”
“是！”小太监被他眼中的煞气吓得一哆嗦，连忙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下朱小和张嫣。朱小缓缓坐回软榻，拿起那块没吃完的枣泥糕，却再也没有胃口。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无数条毒蛇，正从西面八方，向着这座宫殿，向着他和格物院那点微弱的火光，疯狂地涌来。
“嫣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他们这么急着要小柱子的命，是怕他醒来说出什么？还是…小柱子身上，或者他无意中看到、听到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