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市老城区深处，时光仿佛凝滞。
狭窄的巷弄，斑驳的青砖墙，空气中弥漫着旧家具、潮湿苔藓和远处飘来的饭菜气息混合的味道。
柳冰轩拎着几盒营养品和水果，站在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单元门前。楼道里光线昏暗，铁质的扶手锈迹斑斑，台阶边缘磨损得厉害。
这里是爷爷奶奶的家，也是她失去父母后长大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敲响了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绿色铁门。
“谁呀？”一个苍老却还算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警惕。
“奶奶，是我，冰轩。”柳冰轩尽量让声音显得轻快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神依然透着慈祥的脸。
奶奶张秀珍看清是她，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笑容：“哎哟！是冰轩啊！快进来快进来！老头子，冰轩回来啦！”
小小的客厅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但过于刻板的整洁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
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爷爷柳建国戴着老花镜，正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看着报纸，闻声抬起头，看到孙女，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放下报纸：“轩轩回来啦？快坐。”
“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吗？”柳冰轩将东西放在墙角的小桌上，挨着奶奶在略显硬实的木沙发上坐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奶奶握着她的手，比记忆中更瘦削，也更用力，仿佛想确认她的存在，爷爷的背似乎也更佝偻了些。
“好，好着呢！”奶奶连连点头，目光却有些飘忽，开始絮叨起一些琐事，“楼下老李家孙子考上大学了…菜市场那个卖豆腐的老王头好像搬走了…你爸小时候啊，就爱爬门口那棵老槐树…”说着说着，话题又跳到了柳冰轩的父亲柳明远身上。
爷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奶奶的回忆。客厅里一时有些沉默，父母的话题，在这个家里始终是沉重而刻意回避的伤痕。
柳冰轩看着奶奶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和爷爷眼底深藏的痛楚，融合的灵魂深处，属于“今生柳冰轩”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父母骤然离世时爷爷奶奶一夜白头的崩溃；他们强忍悲痛，用微薄的退休金抚养她长大，支撑她读完警校；奶奶曾因过度悲伤和焦虑，一度患上了轻微的阿尔茨海默，虽然后来稳定了，但记忆时常会混乱…这些记忆带着钝痛，清晰地烙印在她现在的意识里。
“冰轩啊，”爷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毕业了，分配了吧？在市局？那可是好地方，你爸妈…知道了也会高兴的。”他显然还不知道柳冰轩的选择。
柳冰轩沉默了几秒，前世她孑然一身，从未体会过这种血脉相连的牵绊与责任。
今生这沉重的亲情，让她无法像在院长办公室那样干脆利落地宣布决定。
“爷爷，”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没去市局，我…自己开了个小事务所。”
“什么？”爷爷愣了一下，老花镜后的眼睛透出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开事务所？什么事务所？”
“侦探事务所。”柳冰轩坦然道。
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奶奶似乎没太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爷爷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握着报纸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侦探？”爷爷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冰轩，你…还在想着你爸妈的事？”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爷爷太了解这个从小倔强、眼神里总藏着恨意的孙女了。
柳冰轩迎上爷爷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激动，只是平静地、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忘不了，我必须查清楚。”
爷爷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理解、无奈、担忧，还有深切的痛苦。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你爸…他当年也是警察。”爷爷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查案，查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冰轩，那堵墙…那个东西…太邪性了！爷爷不想你再…”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痛苦地摇头。
显然，那个带锯齿的三角标记，也深深刻在了老人的记忆里，如同梦魇。
“爷爷，”柳冰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我知道危险，但我不是爸爸。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向你们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
看着孙女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淬过火般的冷静和决绝，柳建国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重重地、仿佛用尽力气地点了下头，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你…你长大了。路是你自己选的…爷爷…只求你平安。”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钥匙，递了过来。
“这是…你爸妈那房子的钥匙。你妈走后，我们收拾过一次，就再也没敢进去…你…你想去看看，就去吧。东西…都还在原处。”
冰凉的钥匙落入掌心，带着爷爷的体温和沉甸甸的托付。柳冰轩握紧了钥匙，也握紧了那份沉重的责任。
又在爷爷奶奶家坐了一会儿，陪他们吃了简单的午饭。奶奶絮絮叨叨地给她夹菜，爷爷则沉默着，目光不时落在孙女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无法言说的支持。临出门前，奶奶忽然想起什么，颤巍巍地从五斗橱最底下翻出一个陈旧的硬壳笔记本，塞到柳冰轩手里。
“轩轩，这个…是你爸以前记东西的本子。我们…看不懂，一首收着。你…你拿去，兴许…有点用？”
柳冰轩接过笔记本，封皮是深蓝色的，边角己经磨损。她郑重地收好：“谢谢奶奶。”
走出筒子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柳冰轩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爷爷奶奶的身影在门后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转身，朝着城市另一个方向，父母留下的那栋沉寂了多年的旧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