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的布鞋陷进城墙根部的青苔时,怀表指针正指向凌晨两点十七分。他借着月光辨认着墙砖上模糊的"乾隆三十八年"刻痕,手电筒光束扫过之处,几丛枯黄的蒿草突然剧烈晃动。腐烂的草叶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墙缝里渗出的阴冷雾气,在阿宇的羊皮靴底凝成薄霜。
"咔嚓——"
老式柯达相机的黄铜卡扣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阿宇屏住呼吸按下快门,镜头里的女子旗袍下摆泛起诡异的水光。珍珠步摇坠着的东珠在闪光灯下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像是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眼球。当女子转过身来时,阿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发髻间斜插的断箭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箭镞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更骇人的是女子旗袍的面料:素白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半幅残缺的《千里江山图》,山水轮廓在夜风中诡异地流动。阿宇的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生锈的箭垛上,铁器刮擦声惊醒了栖息在砖缝里的夜枭。鸟群扑棱棱飞起时,带起的阴风卷起女子散落的发丝,那些乌黑的长发竟如同水草般缠绕在阿宇的脖颈上。
当他终于挣脱开时,发现掌心的相机蒙上了层细密的汗珠。取景框里的女子早己消失无踪,只有墙砖缝隙间凝结的血色露珠,在月光下宛如一串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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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在玻璃罩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林妙将算盘珠拨得噼啪作响。榆木算盘的清脆声响中,她望着账簿上"乾隆三十九年秋,收购龙井茶二十斤"的墨迹微微发笑。这行字下方,歪歪扭扭添着小字:"付王掌柜纹银十二两整,找零三钱。"
楼下传来阿宇木楼梯的吱呀声,混合着粗瓷盏碎裂的脆响。尖尖蹲坐在八仙桌旁,尾巴扫过《申报》上"首奉战争爆发"的标题。它忽然叼起茶柜顶层的锡罐,滚落的茶叶在青砖地上拼成歪扭的"冤"字,细碎的碧螺春混着尘土,竟在月光下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林妙头也不抬地将铜钱收入绣囊,这是今天从潍县古董商手里收到的三枚"乾隆通宝"。铜钱边缘的"宝泉"二字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色,让她想起昨夜在当铺见过的旧玉镯——那镯子内壁刻着同样的年号,裂纹处渗出的血丝却比朱砂还要鲜艳。
当阿宇推门而入时,林妙正擦拭着黄铜茶则。铜绿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她将茶则浸入茶汤的瞬间,水面倒映出阿宇身后模糊的身影。那人影的轮廓竟与墙上的仕女图惊人相似,只是眉心多了一道贯穿左右的剑痕。
"听说北边打仗了?"林妙漫不经心地应着,指尖沾着茶则上的茶垢。阿宇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历代掌柜画像,那些面目模糊的女子们仿佛都在朝他颔首。当他端起青瓷茶盏时,发现杯底沉淀着一粒暗红色的茶叶,形状竟与城墙上传闻的女鬼断箭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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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怀瑾抱着公文包闯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林掌柜,总局要查北平城的失踪案。"他的目光扫过尖尖叼着的婚书残片,"最近半月有七个女子在城墙上..."话没说完就被林妙端来的茶盏打断。碧螺春的氤氲水汽中,陈怀瑾看到茶柜深处露出半截红绸,隐约绣着半阙词牌。
阿宇在角落里默念诗句,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吟诵的声音正通过雕花窗棂飘出去。惊醒了栖息在瓦楞间的寒鸦,那些鸟儿扑棱棱飞起时,翅膀拍打声竟与城墙上传来的脚步声如出一辙。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袖口不知何时沾上了烧焦的纸灰,灰烬里竟闪着几点诡异的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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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时,林妙和尖尖一起登上城楼。风卷着枯叶掠过箭垛缺口,阿宇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成墙砖上的阴影。林妙从怀中取出火盆,将泛黄的古老信笺轻轻投入跃动的火苗。纸页燃烧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仿佛无数冤魂在尖叫。
"他终是来了,但他己不再如往昔。而你,也改入轮回了。"她望着扭曲变形的字迹在火中蜷缩,指尖抚过腕间旧镯的裂纹。尖尖忽然叼着粉色手绢从梁柱跃下,将手绢投入火盆,未烧尽的绢纱上工整的"婉"字在火光中愈发清晰。林妙将碎裂的玉镯投入火盆,新换的碧玉镯在晨光中泛起温润的青色光泽。
此时城墙传来守军换防的梆子声,阿宇在晨雾中驻足回望。他口袋里的相纸突然变得滚烫,原本空白的画面隐约浮现出绣着"婉"字的绢帕轮廓,边缘染着干涸的血迹。而在二十里外的将军府旧址,某位老管家正在擦拭祖传的玉蝉佩,翠色蝉翼上的阴刻花纹,竟与阿宇腰间玉带钩的纹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