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圣旨,沉甸甸压在掌心。
五爪金龙的纹路,冰冷而威严,硌着指骨。
“逍遥王…朱奋…”
守阳(朱奋)低声念出这个崭新的、尊贵无比的名号。
声音在空旷的真武大殿内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与…冰冷。
山风穿过殿门,带来远处仪仗离去的最后一丝号角余音。
武当诸侠的目光,或惊疑,或忧虑,或沉思,聚焦在他身上。
宋远桥欲言又止:“师弟…”
守阳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半分新晋王爵的狂喜。
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潮。
他将圣旨递给大师兄。
“有劳师兄…代为收管。”
声音干涩。
转身。
他一步步走出大殿。
步履沉重,踏在青石板上。
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时光的琉璃盏。
将那些深埋于灵魂最底层、血与冰凝结的记忆碎片——
狠狠碾出!
* * *
**冷宫。**
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蚀骨的寒意。
朱奋的意识,在“王钢炮”的硝烟中熄灭,又在一个瘦骨嶙峋、浑身冻疮的孩童躯壳里醒来。
入眼是破败的宫殿穹顶,蛛网密布。
寒风从未糊严的窗棂缝隙钻入,刀子般刮过的皮肤。
身上是单薄、散发着霉味的旧衣。
腹中是火烧火燎、噬心蚀骨的…饿!
“小杂种!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尖利刻薄的谩骂。
一个穿着稍好宫裙的老嬷嬷,将半碗冰冷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馊粥,“哐当”一声砸在他脚边。
浑浊的汤水溅湿了他破烂的鞋面。
“吃啊!怎么不吃?赏你的!”
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太监缩在角落,眼神麻木,或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挣扎着爬过去。
手指冻得通红僵硬,颤抖着去捧那破碗。
冰冷的陶片,刺骨的馊味。
他闭着眼,将混着泥沙的粥水灌进喉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屈辱?
不,那时还不知何为屈辱。
只有野兽般的求生本能。
冬夜。
炭火是奢望。
破絮般的被子,挡不住肆虐的寒风。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一角,牙齿咯咯作响。
脚上的冻疮溃烂流脓,每一次挪动都钻心的疼。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绝望。
他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
想家。
想那炮火连天却兄弟并肩的阵地。
想那粗糙却管饱的压缩饼干。
泪水无声地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凝成冰珠。
冷。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比寒潭更深,比烙印更刺骨。
被打骂是家常便饭。
克扣份例是理所当然。
一个稍微年长、在别处受了气的太监,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瘦小的身体狠狠掼在结了冰的地面上。
“晦气的玩意儿!克死你娘!连累你爹!活该烂死在这!”
额头磕破,温热的血混着冰渣流下。
他趴在地上,视线模糊。
只看到一双双冷漠、嫌恶、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睛。
世界是灰色的。
没有光。
只有无边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贱!
* * *
“夫君?”
一声清泠的呼唤,如同天外仙音。
瞬间击碎了那蚀骨的冰冷幻境。
守阳猛地回神。
发觉自己己站在小院门口。
掌心冰冷,竟不知何时己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肉中。
他深吸一口气。
山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
驱散了记忆中那令人作呕的馊味和血腥。
抬头。
小龙女抱着襁褓,倚在门边。
晨光勾勒着她清减却柔和的轮廓。
她清澈的眸子带着一丝担忧,静静望着他。
怀中,承泽睡得正香。
小脸安详红润,与记忆中那张冻得青紫的孩童面容…
天壤之别。
“龙儿…” 守阳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快步上前。
目光贪婪地掠过妻儿。
仿佛要从她们身上汲取温暖,驱散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外面…何事?” 小龙女轻声问。
她听到了号角,感到了肃杀。
更看到了守阳此刻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深沉的痛楚与冰冷。
那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神色。
守阳伸出手。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先是极其轻柔地拂过承泽熟睡的小脸。
感受着那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覆上小龙女微凉的手背。
“朝廷…来人了。”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封了我…一个虚名。”
“逍遥王。”
“王?” 小龙女眼中掠过一丝纯粹的茫然。
古墓寒潭,江湖风雨。
“王”这个字,对她而言,遥远如星。
她不懂其中权柄,更不知其重千钧。
只敏锐地捕捉到守阳语气中的沉重。
“…不好?” 她问得首接。
守阳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空洞漠然,如今却只盛着他和孩子的清澈眼眸。
那里没有对权力的敬畏,只有对他情绪的关切。
一股暖流悄然化开心头的坚冰。
他扯了扯嘴角。
“虚名而己。”
“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院外,仿佛穿透群山,看到了那座巍峨冰冷的皇城。
“这‘逍遥’二字…”
“…怕是…难逍遥了。”
他握住小龙女的手,连同她怀中的承泽,一同轻轻拥住。
下颌抵在她微凉的发顶。
“龙儿…”
“还记得…我曾提过的…冷宫吗?”
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小龙女身体微微一僵。
守阳极少提及过往。
只模糊说过,幼时…极苦。
“冷宫…” 她低声重复。
那冰冷的字眼,让她无端联想到终南山的寒潭。
“…很冷?”
“嗯。” 守阳闭上眼。
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比寒潭…更冷。”
“没有光,没有暖。”
“只有…馊饭,冻疮…”
“和无尽的…打骂轻贱。”
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仿佛要将怀中这真实的、温暖的妻儿,融入骨血。
以此,对抗那记忆深处的彻骨冰寒。
小龙女感受着他身体的紧绷和那压抑的痛苦。
清冷的眸中,泛起剧烈的波澜。
她从未想过。
这个如山岳般沉稳、如熔炉般炽热的男人。
心底深处,竟埋藏着如此…不堪回首的冰冷炼狱!
馊饭?冻疮?打骂轻贱?
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刺在她心上。
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日子。
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那样的深渊里爬出,成为今日顶天立地的宗师,成为她的夫君,承泽的父亲!
一股强烈的疼惜与保护欲,如同岩浆般在她冰封己久的心湖深处喷涌!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第一次带着如此主动而强烈的情绪,用力地回抱住了守阳的腰。
脸颊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坚定。
“现在…有我和…承泽。”
“不会再…冷。”
“不会再…饿。”
“谁也不能…再伤你!”
守阳浑身一震。
小龙女这近乎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承诺。
如同最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
前尘旧影带来的蚀骨寒意,在她带着哽咽的坚定话语中,冰雪消融。
是啊。
都过去了。
冷宫里的弃子朱奋,己经死了。
站在这里的,是武当守阳!
是她的夫君!
是承泽的父亲!
更是…新晋的逍遥王!
他低头。
吻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晶莹。
“嗯。”
“都过去了。”
“有你们在…”
他看向怀中安睡的承泽,眼神变得无比坚毅,如同淬火的精钢。
“…谁也伤不了我们!”
逍遥王?
既是枷锁,也是棋盘!
既是试探,也是…他朱奋(守阳),堂堂正正立于这世间,向那冰冷皇城宣告存在的开始!
圣旨的金线在晨光下闪耀。
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也映着妻儿依偎的温暖身影。
前路荆棘密布,朝堂暗流汹涌。
但此刻,拥着这世间最珍贵的温暖。
冷宫的阴霾,终将被彻底驱散。
逍遥之路,纵使艰难,亦要由他亲手…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