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将情报文件置于深棕色的实木桌上,指尖掠过文件边缘时,那些褶皱仿佛被岁月啃噬过的纸页,在暖黄台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桌角残留的烟灰被风轻轻一撩,便如星尘般簌簌飘落,坠入暗红地毯的绒毛深处。这间老式书房弥漫着雪松木与陈年烟草交织的气息,窗棂缝隙透进的夜风裹挟着远处霓虹的余温,在空气里织出一张暧昧的网。
目光缓缓转向窗边的尤里。
他像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始终偏爱站在光线最暗的角落。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斑驳的碎片,仿佛有人用刀锋在他轮廓上刻下无数裂痕。黑色西装熨帖地裹着他瘦削的脊背,领带在喉结处绷出锋利的弧度——那是克格勃特训留下的肌肉记忆,随时准备将身体绷成一张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银质怀表,表壳上的镰刀锤子浮雕泛着冷冽的青光,链子末端垂着一枚锈蚀的金属牌,刻着模糊的俄文缩写,像是被时光咬噬过的秘密。
此刻,他正用拇指反复怀表边缘,力道轻得仿佛怕惊碎什么易碎的瓷器。表链与西装口袋摩擦时,发出蝉翼般的沙沙声,与他局促不安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突然,他脊梁猛地一挺,领带被指尖拽得微微歪斜——这个掩饰不安的动作,我己看过太多次。
皮鞋碾过地毯的窸窣声轻若游蛇,他转身时,衣摆扫过桌角未熄灭的烟蒂,火星被惊得溅起一簇幽蓝的光。从公文包中抽出档案的动作带着精密计算的机械感,那泛黄的文件夹边缘己被得近乎透明,褶皱处泛着油渍般的光泽,像被牙齿啃噬过的旧书页。他的手指捏住档案的力道很轻,却因常年握枪而关节凸起,掌心洇开的铅笔蓝痕蜿蜒如蛇,在苍白皮肤上刻下某种隐秘的图腾。
“我们就这样成功了。”我的声音沉入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线坠入深潭。骨髓里啃噬出的疲惫此刻终于裂开缝隙,渗入血液的酸涩在血管里汩汩流动。这次任务像一条绞住心脏的蟒蛇,用两年时间啃噬我们的神经——两个房间堆砌的造假文件,纸页上油墨的指纹叠压成密不透风的茧;十七版剪辑到帧的影像,每一帧都藏着足以引爆丑闻的雷;千万现金在暗账上烧出的焦痕,像烙铁在历史卷宗上留下的罪证。而李家,那个被精心打磨了西年的缺口,竟只需一个夜晚便轰然碎裂,如纸糊的牌坊被孩童踢倒。
尤里突然合上档案,金属扣的脆响惊碎了凝滞的空气。摘下眼镜擦拭时,雾气在镜片上晕开朦胧的雾,让他瞳孔里的厌恶愈发锋利。他无名指上的旧茧微微凸起,那是扣动扳机留下的永恒勋章。“李父的卑劣超出情报范围。”他的声音绷紧如弦,喉结在吞咽时滚动如困兽,“那个故友托孤的女孩……他让她成年后就怀孕。”铅笔尖在掌心划出颤抖的弧线,“还有同学的女儿,为了金钱利益圈进房中。最荒谬的是,当政府高层核实时,三人累得相拥沉睡。”合上档案的力道大得让金属扣在寂静中炸响,“李夫人从高中起就是情场老手,东窗事发时仍游刃有余。而李丽……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亲生女儿。”
我望着这个从帝国废墟中走出的男人。他左眉梢那道极浅的疤痕,是当年克格勃总部暴乱时,被叛徒的匕首划破的勋章。那些年他见过太多高层蛀虫在腐液中翻滚,却依然保持着近乎天真的愤怒——这也是我选中他的原因。此刻,他掌心的字迹己洇成模糊的蓝雾,像是被泪水浸泡过的秘密。
“不必自责。”我放缓语气,拉过椅子让自己陷进皮革褶皱里。椅背发出皮革舒展的呻吟,烟灰缸边缘的积垢被衣袖蹭出一道暗痕,“连我都高估了李家的韧性。”想起那些伪造文件,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节奏与怀表滴答声重叠,编织成某种阴郁的节拍,“每一步都算计得像瑞士钟表,唯独漏算了人性本身的裂缝。”
尤里突然转身,皮鞋在地毯上压出几乎不可闻的褶皱。窗外暴雨骤起,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血斑。“徐家更是不堪一击。”他的声音像砂纸打磨过的刀刃,“徐成被一巴掌打跪,签下背叛家族的协议时,钢笔尖在纸上刮出刺耳的尖叫。徐国安那个蠢货,真以为千亿企业是他一人缔造?”我冷笑起身,将天鹅绒窗帘拉得更紧,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40年间从蝼蚁爬到云端,凭的可不是他的‘魅力’。”烟灰终于从指尖坠落,在暗红地毯上溅出星点暗斑,“可惜了那个情妇的恋人。当初若选择软禁而非清除,或许能少些血腥。”
“那时您判断清除能制造更深的裂痕……”尤里手腕上的眼镜链突然绷紧,发出金属颤音。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锁住所有未言说的愧疚,“但我的暗线报告,徐成此刻蜷缩在安全屋哭到痉挛,王世龙庄园被政府突袭查封,人失踪了。您名义上的妻子也失踪许久。”
对着尤里,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嘈杂,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窃语。“王家的事不用管了,这盘棋己落子定输赢。”我着桌角残留的烟灰,想起王家宴席上虚伪的笑脸,那些用金箔堆砌的亲情,不过是权力天平上的砝码。
尤里追问母亲和妹妹的处置,我沉吟片刻,微笑在嘴角绽开如毒花。“既然父母为我安排了一场‘绿色’的婚礼,那我便回赠他们一场‘绿色’的婚姻。”报复的涌起,在喉间酿成酸涩的蜜。这些年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我的幸福碾作尘埃。如今,该让他们尝尝被背叛的滋味了。我仿佛看见母亲在丑闻曝光时颤抖的双手,妹妹在记者镜头前碎裂的尊严,心中畅快如刃割腐肉。这场复仇将用他们的耻辱浇筑,成为我永世铭记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