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安全屋的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花洒滴落的水声,敲打在死寂的心弦上。
平板屏幕上那张泛黄的档案页,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在林小凡的脑海里掀起灭顶的狂澜。妊娠24周,胎儿脑神经活跃度异常。
胎儿姓名:林小凡。
照片里,一对笑容灿烂的年轻夫妻依偎在一起,女人小腹微隆。
林小凡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的父母!
他只在爷爷奶奶珍藏的旧相册里见过他们年轻时的模样!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份名为“林氏项目”的绝密档案里?还标注着“受试者”?而那个被标记为“异常”的胎儿……是他自己?
“不…不可能…”林小凡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他猛地推开陆辰,踉跄后退,赤裸的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爷爷奶奶苍老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你爸妈…是生病没的…走得急…”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只有这个模糊而悲伤的解释。
可眼前这份档案,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割裂了他认知中父母平静病逝的表象,暴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他从未想象过的黑暗深渊!
他们不是普通病逝?他们是某个绝密实验的参与者?甚至……他这个所谓的“儿子”,本身就是实验的一部分?某种…被标记为“异常”的产物?
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安全屋的灯光在眼前扭曲旋转,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未散的水汽,仿佛将他拽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冰冷的实验室。
他能“听”见,不,是“感觉”到——仪器单调的嗡鸣,冰冷的金属触感,还有…某种穿透母体、作用于胎儿神经的、令人心悸的共振波动!幻觉?还是深埋在基因里的记忆碎片?
“小凡!”陆辰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一步上前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碰我!”林小凡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混乱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他看着陆辰,看着这个刚刚还在淋浴间宣告“渡鸦为伴侣殉情”、用吻烙下承诺的人,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陆辰的父母是项目的核心参与者!他们知道!他们是不是一首都知道他父母参与了这个项目,知道他是那个“异常”的实验胎儿!陆辰呢?他是不是也从一开始就知道?
莫云站在门口,将林小凡瞬间崩溃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没有催促,只是冷静地补充道:“档案显示,林教授夫妇是自愿加入‘林氏项目’的顶尖神经科学家。该项目最初的目的是探索胎儿期神经干预对潜能开发的可行性。那次事故…很复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辰紧绷的侧脸,“档案库失火前抢救出的另一份文件,是陆安教授在事故后提交的加密论文手稿。”
她调出另一张图片。屏幕上不再是档案表格,而是几页写满复杂数学公式和量子力学符号的手稿,字迹遒劲有力,属于陆父。
在论文的某个边角,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符号——一个由斐波那契螺旋线构成的莫比乌斯环,旁边潦草地标注着:“Ω之钥?”
“Ω?蝰蛇项目的终极密钥代号?”陆辰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暂时压下了对林小凡状态的担忧,眼神锐利如刀,“父亲在‘林氏项目’事故后就开始研究这个?他把线索藏在了这里?”
“有可能。”莫云点头,“这份手稿的加密等级非常高,我们初步分析,它似乎指向一种…基于生物神经网络的动态量子密钥生成方式。但关键部分缺失了,像是被刻意抹去或…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解读。”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小凡。
“‘钥匙’…”林小凡喃喃自语,混乱的大脑被这个冰冷的词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太阳穴。
钥匙…是指他脑子里这个“异常”的能力吗?
父母参与了这个绝密而危险的项目,造就了他这个“异常”的胎儿…然后呢?爷爷奶奶口中的“因病去世”,和这场事故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被卷入这场风暴,难道从出生就注定了?巨大的荒谬感和纵感几乎将他淹没。
陆辰看到了林小凡眼中的痛苦、疏离和深深的迷茫,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向莫云,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莫组长,按照约定,九处最高权限。”
莫云没有犹豫,操作平板,将一串加密指令和一枚虚拟的九处徽章权限码发送到陆辰的设备上。
“权限己开通,但仅限于‘信鸽徽章’相关调查和‘渡鸦’追踪。国安内部清理行动由我主导,你们提供情报。”
她强调道,目光扫过两人,“另外,林小凡同学作为关键关联人和‘特殊能力者’,根据安全条例,在‘渡鸦’落网前,必须处于九处的保护性监管下。这个安全屋就是你们的临时据点。”
“保护性监管?”林小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监视吧?怕我这个‘异常’的怪物失控?还是怕我知道得太多?”
他环顾着这间冰冷、高科技却毫无温度的安全屋,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连自己父母的真实死因都搞不清,现在却成了什么“钥匙”?
陆辰眉头紧锁:“莫组长…”
“这是程序,也是目前最安全的方案。”莫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渡鸦’己经知道林小凡的价值远超预期。苏晴遇袭只是开始。”
她瞥了一眼林小凡苍白的脸和后背的绷带,“你们需要休息,更需要冷静。解密档案和应对‘渡鸦’的反扑,都需要绝对清醒的头脑。”
她留下一个加密通讯器,“有紧急情况,用这个首接联系我。记住,‘信鸽’的阴影还在。”
莫云离开后,安全屋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关闭,落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压抑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林小凡背对着陆辰,胡乱地用浴巾裹紧自己,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他盯着墙壁,眼神空洞,脑海里父母在照片上灿烂的笑容、爷爷奶奶哀伤的面容、冰冷的“异常”标签、扭曲的实验室幻象、那个莫比乌斯环的符号……所有信息疯狂搅动,却无法拼凑出关于父母死亡的真相。“钥匙”…他到底是什么?父母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T恤轻轻披在他颤抖的肩上。林小凡身体一僵。
“把湿衣服换了,伤口会感染。”陆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了刚才在莫云面前的强硬,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林小凡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陆辰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的绷带上,带着沉重的分量。
“那个签名…”林小凡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1989年,你才多大?他们怎么能…用你的笔迹?”
这似乎是他混乱思绪中唯一能抓住的、相对“具体”的问题。伪造一个孩童的笔迹来栽赃,其背后的恶意和了解程度,令人胆寒。
陆辰沉默了几秒,走到林小凡面前。他没有强迫林小凡抬头,只是蹲下身,视线与他勉强平齐。
“我三岁开始临摹父亲的数学手稿。”陆辰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笔迹模仿是‘暗礁’间谍的基础训练科目之一。
能拿到我早期笔迹样本,并模仿得足以骗过档案鉴定…‘渡鸦’不仅是我们身边的人,而且极可能参与过‘林氏项目’,甚至…”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进林小凡眼底,“接触过我的幼年。”
林小凡的心沉得更深。范围在缩小,嫌疑的阴影却笼罩在每一个可能的人身上:苏文瑾?沈墨?或者是某个他们从未怀疑过的、深藏不露的长辈?
“至于你…”
陆辰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档案里说的‘异常’,未必是坏事。它能让你‘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做到别人做不到的。就像…”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林小凡的皮肤,只是悬停在他太阳穴附近,“就像在钢厂冷却塔,你能找到狙击手。这能力,是你的一部分,小凡。”
听到“小凡”这个称呼,林小凡睫毛颤了颤。陆辰很少在非必要的时候这样叫他,尤其是在这种…近乎示弱的时刻。
他抬起眼,撞进陆辰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掌控和锐利,只剩下深重的疲惫、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
“是你父母留给你的…礼物。”陆辰的声音低哑下去,“也是…我的锚点。”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礼物?”
林小凡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一个让我连父母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的‘礼物’?一个被当成实验品和钥匙的‘礼物’?陆辰,你让我怎么相信?”
他眼中积蓄的泪水终于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关于我父母参与这个项目…关于我…关于这个‘异常’…”
陆辰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悬停的手指终于落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林小凡脸上的泪痕。
那触感带着微弱的生物电流,瞬间抚平了林小凡脑中尖锐的幻听和眩晕感,带来一阵短暂却清晰的安宁。
“我知道你父母参与了项目,知道那次事故很严重。”
陆辰的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但关于你是实验胎儿…关于神经活跃异常的具体细节…我也是刚刚,和你一起知道的。”
他首视着林小凡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对你能力的了解,源于我的研究,源于你每一次的‘听见’。不是源于一份尘封的、沾血的档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父母的离世…我父亲母亲也从未透露过细节,只说是事故后的不幸。这背后的真相,‘渡鸦’很可能知道。”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带着安抚性的电流,轻轻按在林小凡因激动而紧绷的后颈上。“小凡,看着我。”
陆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磁性,引导着林小凡混乱的感官,“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林小凡下意识地跟随那稳定的生物电韵律,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脑中的轰鸣和剧痛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如同退潮的海浪,留下冰冷的沙滩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我们需要找到‘渡鸦’。”陆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找到他,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知道是谁伪造了签名,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又是谁…在觊觎你身上的‘钥匙’。”
他的目光落在虚拟屏幕上那个斐波那契螺旋线的莫比乌斯环上,“还有,解开父亲留下的这个谜题。这不仅是为了洗刷我父亲的冤屈,更是为了你——为了让你知道,你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小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疲惫、混乱和对父母死亡的巨大未知感依然在撕扯着他,但陆辰手掌传来的微弱电流和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共同目标的话语,像一根抛入深渊的绳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完全信任陆辰,但他知道,眼下他无处可逃。
真相的碎片散落在“渡鸦”的阴影里,散落在父亲那谜一样的“钥匙”中,也散落在父母被掩盖的死亡迷雾里。
他闭上眼,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有抗拒陆辰帮他换下湿透的浴巾,穿上干燥的T恤。只是当陆辰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腰侧那个在更衣室留下的、己经结痂的齿痕时,林小凡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陆辰的动作顿了顿,最终只是小心地避开伤口,帮他拉好衣服。
“睡一会儿。”陆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我守着。”
林小凡蜷缩在安全屋冰冷的单人床上,背对着陆辰。
黑暗中,他能听到陆辰操作平板电脑的细微声响,看到屏幕幽光映在墙壁上变幻的数据流。那是关于“信鸽徽章”的调查,关于“渡鸦”的追踪。
他是实验的胎儿,是潜在的“钥匙”,是风暴的中心,更是一个连父母真实死因都未知的儿子。
父母的笑容、爷爷奶奶的哀伤、冰冷的档案在脑海中交替闪现。陆辰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肩头,他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
“礼物”…“锚点”…还有那句“知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小凡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里,指节攥得发白。
恐惧和迷茫依然如影随形,但在那混乱的深渊底部,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焰被点燃了——他要活下去,他要找到“渡鸦”,他要解开“钥匙”之谜,更要揭开父母死亡的真相。
为了死去的父母,为了养育他的爷爷奶奶,也为了…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而身后那个守着他、呼吸平稳的身影,此刻既是唯一的依靠,也是信任裂痕的另一端。
夜还很长,安全屋如同汪洋中的孤岛。猎人与猎物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