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血海深处，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右眼的位置不再是眼球，而是一颗被投入熔岩又瞬间冻结的陨石，在冰与火的极致酷刑中疯狂搏动、膨胀，撕扯着与之粘连的每一寸神经与骨骼。丹田气海更是一片混乱的废墟，破碎的妖力如同失控的野火，在经络里横冲首撞，带来火焰灼烧与寒冰刺骨的双重折磨。
朦胧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流过身体表面，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能抚慰灵魂创伤的暖意，试图渗透那层由剧痛和疯狂构筑的冰冷外壳。耳边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一声声“秋……撑住……求你……”如同细弱的蛛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时断时续。还有一股更冷静、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破碎的躯体和躁动的右眼上反复扫描、记录，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终于挣脱血海的束缚，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帘时，映入楚秀秋左眼的，是一幅全然陌生的景象。
穹顶高远，由无数块温润的白色灵玉拼接而成，光滑如镜的表面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如同有月光在其中静谧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纯净的气息，带着灵泉特有的甘甜和某种奇异草木的淡雅芬芳，每一次吸入肺腑，都让那碎裂丹田处翻腾的妖力稍稍平复一分。
他正浸泡在一池温水中。
水色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琉璃碧蓝，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池底铺满了圆润光滑的各色灵石，在柔和光晕下闪烁着点点星芒。温暖的水流如同拥有生命，轻柔地包裹着他赤裸的身躯，丝丝缕缕清凉纯净的灵力透过毛孔渗入体内，温和地梳理着狂暴混乱的妖力，抚慰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右肩那道被妖冥死气侵蚀的焦黑伤口，在水波的浸润下，边缘的黑色正极其缓慢地褪去，新生的肉芽散发着微弱的生机。丹田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也在这温润力量的浸润下，如同被冰镇的烙铁，缓解了许多。
但右眼……那只妖瞳，却如同一个独立于这方治愈天地之外的异物！
琉璃碧蓝的池水无法浸润它分毫！纯净温和的灵力靠近它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排斥力场，被粗暴地弹开！眼球深处那股冰火绞杀的剧痛并未减轻半分，反而因为环境的宁静而愈发清晰、狰狞！瞳孔深处沉淀的暗红血光不受控制地微微亮起，在水波折射下，如同深潭底蛰伏的妖魔之眼，散发出与这圣洁之地格格不入的邪异与躁动！
“醒了？” 一个清冷空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楚秀秋因妖瞳异动而骤然绷紧的神经。
楚秀秋猛地转头！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浴清池的另一端，落梅·槃静静地立在水中。她依旧一身素雪衣裙，但那衣料似乎完全不沾水汽，在氤氲的水雾中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水波只及她纤细的脚踝，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她并未看楚秀秋，银灰色的眸子微微低垂，专注地看着自己浸在碧蓝池水中的指尖。在她指尖周围，水流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律的螺旋涡流，仿佛被她操控引导着，精纯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被抽取、凝聚。她周身三尺之内，水温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低几分，空气都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云龙阁，浴清池。”落梅·槃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此地灵脉核心所聚，蕴含生生造化之力，能涤荡污秽，修复本源。”她的指尖轻轻一弹，一滴高度浓缩、散发着纯粹生命碧光的液体飞向楚秀秋的方向，融入他身周的池水。顿时，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清凉治愈之力涌入他破碎的丹田！“你的丹田与筋骨伤势太重，寻常丹药难愈。在此浸泡三日，根基可保无虞。”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刺在楚秀秋那只暴露在外的妖瞳上。“至于它……”落梅·槃的银灰瞳孔微微收缩，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外力难侵。其源诡谲莫深，《妖人通灵之术》怕也只是引子。你的痛苦，源于它的排斥，也源于……你自身灵魂与它的磨合撕裂。”她的话语带着洞悉本质的冰冷，似乎对那妖瞳的痛苦根源了然于胸，并视之为必然的研究过程。
楚秀秋心中一凛，强忍着右眼传来的剧痛和被她目光刺探的不适感，嘶哑问道：“晓春……钟离晓春呢？”
“她无恙。在外阁等候。”落梅·槃的目光并未移开妖瞳，仿佛在观察着那暗红血光在水波中的细微变化，“倒是你，该关心一下接下来的处境。”
她话音刚落，浴清池入口处那扇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拱门，其上流转的符文光幕微微荡漾起来。
一个身影率先踏入。
来人身材颀长挺拔，穿着一身极其考究、以深邃星辰蓝为底色的道袍，袍袖宽大，其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玄奥繁复的周天星斗图案，随着步履移动，仿佛有星河流转。他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平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洞悉世事的淡然笑意。一头乌黑长发用一根简朴的木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鬓角，更添几分洒脱。他踏入池中，温热的池水漫过脚踝，那身华美的星斗道袍竟瞬间变得通透如水，仿佛与池水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累赘。正是长空岭，道林宗，《五行道法》的当代翘楚。
“啧啧，落梅师妹又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件？”长空岭的目光扫过池水，在落梅·槃指尖操控的水流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楚秀秋那只难以忽视的妖瞳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又化为温和的笑意，对着楚秀秋微微颔首，“这位想必就是新晋的楚师弟了？道林宗，长空岭。恭喜师弟登顶玉龙九子之位。”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在问候一位寻常同门。
紧随其后，一阵清风拂过，水面上甚至未曾荡起涟漪。 历枫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池边。他穿着一身极其简洁、近乎纯白的麻布短衫长裤，赤着双足，裤脚挽至膝盖。身形并不魁梧，反而显得有些清瘦，但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如同灵鹤的肌腱，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他面容清秀，甚至带着一丝少年气，但眼神却极其凌厉明亮，如同翱翔九天的鹰隼。他扫了一眼池中众人，目光在楚秀秋的妖瞳上停留了一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只对着落梅·槃的方向略一抱拳，便自顾自走到水池一角，闭目盘膝坐下，温热的池水只漫过他的腰际，整个人如同一块投入水中的磐石，气息瞬间内敛沉寂，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鹤灵宗，《鹤壁身行羽》——身法极致的代名词。
“哈哈！好地方！打完架泡个澡，痛快！”一声粗豪大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入口光幕剧烈波动，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贺兰陵王！他只穿着一条玄黑色的皮质短裤，出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如同古铜浇筑，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如同最原始的勋章。一头火红色的短发根根竖起，如同燃烧的烈焰。他腰间随意挂着一个兽皮酒囊。踏入池水，他舒服地呻吟一声，激起大片水花。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全场，在楚秀秋的妖瞳上定住，铜铃般的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新鲜猎物般的浓烈兴趣。“小子！你那眼睛够劲儿！跟老子练练？”声若洪钟，震得池水微漾。奇无灾莱宗，《七尽雪枪》——走的是以力破万法的霸道路子。
一股馥郁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甜香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入口光幕的波动瞬间涌入浴清池。 终焉·锈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袭几乎透明的轻纱长裙，裙摆开叉极高，行走间露出两条白皙修长、如玉的腿。裙纱是魅惑的桃红色，其上用金线绣着无数纠缠的并蒂莲花与飞舞的蝴蝶图案，流光溢彩，极其艳丽。她容颜极美，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红唇欲滴。她目光扫过水中赤裸的楚秀秋和临子渊，尤其是在楚秀秋那只妖瞳和临子渊缠着锁链的左手上停留片刻，发出一声勾魂摄魄的轻笑：“咯咯咯……两位新弟弟，身段可真是不错呢……姐姐喜欢。”她声音娇媚入骨，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如同羽毛搔刮心尖。她款款走入池水，桃红的纱裙遇水后紧紧贴在玲珑浮凸的曲线上，近乎透明，春光若隐若现。合欢宗，《七情迷魂剑》——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
随后，一个沉默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浮现。 木子夜。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宽大布袍，几乎将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深陷眼窝、毫无神采的眸子。他走路悄无声息，如同踩着棉花。踏入水池后，他默默走到最边缘、光线最暗的角落，靠着冰冷的玉石池壁坐下，将大半张脸都埋入升腾的水汽之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楚秀秋和临子渊身上反复扫视，尤其是在他们身上残留的、被浴清池灵力不断修复却又顽强存在的伤痕上停留。黑阳川宗，《千剑阵法》——不动则己，一动必是剑阵绝杀！
一股阴森、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白宁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宽大的、仿佛由无数破碎符布拼接而成的黑色长袍，袍子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怪异的符文和棺椁图案，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身形瘦高，脸色苍白中透着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窝深陷，嘴唇薄而色淡。他怀中，竟然抱着一尊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密邪异纹路的迷你棺材！那棺材在他踏入池水的瞬间，隐隐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西周纯净的碧蓝灵水似乎都黯淡了一瞬。白宁焰的目光如同毒蛇，阴冷地扫过楚秀秋的妖瞳，又扫过临子渊的妖冥噬魂掌，最终落在自己怀中的邪棺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诡异的弧度。天邪宗，《五行邪棺》——操控邪秽与诅咒的行家。
最后，一道火红的身影带着灼热的气息闯入。 古月红夕！她穿着一身宛如燃烧火焰般的赤红劲装，勾勒出火爆傲人的身材。长发亦是火焰般的赤红，用一根金色的翎羽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带着不羁的野性。她的容貌极美，却充满侵略性，如同带刺的玫瑰。眉飞入鬓，一双明亮的凤眸此刻却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池水中那个闭目旁坐、如同磐石的身影——历枫然身上！她踏入池水，温热的池水在她周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被她的气息蒸发。她看也不看楚秀秋和临子渊，径首走到历枫然对面数丈远处停下，双手抱胸，的胸脯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个闭目沉静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动手。万剑宗，《九尾劫术》——以劫火淬炼剑道的狂徒。
至此，玉龙九子，齐聚浴清池。
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
长空岭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在楚秀秋和临子渊之间流转。贺兰陵王大大咧咧地往水里一躺，激起大片水花，饶有兴致地盯着新来的两人。终焉·锈掩唇轻笑，眼波在几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身上流转，妩媚动人，却又暗藏玄机。木子夜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隐形。白宁焰低头着怀中那尊诡异的邪棺，发出低低的冷笑。古月红夕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烈焰，只针对历枫然一人。落梅·槃则依旧专注于指尖操控的水流和她对楚秀秋妖瞳的观察，仿佛周围的一切不过是背景噪音。
而楚秀秋和临子渊，无疑是这微妙漩涡的中心。
楚秀秋浸泡在温热的池水中，琉璃碧蓝的池水冲刷着他的伤口，带来丝丝清凉的慰藉，却冲刷不掉如芒在背的无数道目光。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探究、乃至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右眼妖瞳在众多强大气机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躁动，瞳孔深处的暗红血光隐隐流转，不受控制地与那些目光隔空碰撞、交锋。丹田处的破碎感在灵力浸润下稍缓，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隐痛。
临子渊则靠在远离众人的另一端池壁。他闭着双眼，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那只被玄铁锁链缠绕的左手浸在碧蓝的水中，锁链缝隙间偶尔逸散出极其微弱的、冰冷死寂的黑气，却迅速被池水中蕴含的纯净灵力中和湮灭。他身边的琉峰，安静地伏在池边一块温热的灵石上，雪白的毛发在氤氲水汽中微微，碧蓝色的眸子半睁半闭，慵懒的目光偶尔扫过池中众人，最终停留在楚秀秋那只妖瞳上，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
“啧啧，有意思。”终焉·锈打破了沉默。她慵懒地撩起一捧水，任由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滑入的沟壑，媚眼如丝地看向楚秀秋和临子渊。“一个妖瞳摄魂，一个噬魂锁魄……咱们这位祖师爷，渡劫需要的护法阵仗，可真是越来越别致了。”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毒刺，带着赤裸裸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哼！”古月红夕冷哼一声，目光终于从历枫然身上暂时移开，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楚秀秋和临子渊，“邪魔外道，也配与我等同列九子之位？祖师渡劫何等大事，若因他二人身上妖邪之气干扰，坏了大事，谁来担责？”她的话语充满了火药味和毫不掩饰的排斥。
“红夕师妹此言差矣。”长空岭温和的声音响起，如同清风拂过水面，试图化解那份剑拔弩张，“战凤龙台规矩，胜者登阶，败者归尘。楚师弟与临师弟既能在台上争得位置，自有其过人之处。祖师渡劫，乃汇聚九子之力，各展所长，互补其缺，方为正道，岂能以门户出身一概而论？”他虽面带笑容，目光深处却是一片平静的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道理。
“过人之处？”角落里，白宁焰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嗤笑，手指无意识地着怀中冰冷的邪棺，“一个靠着不知哪里挖来的妖眼瞎瞪，一个靠吞噬死人魂魄的鬼爪子……这也叫‘过人之处’？我看是‘过妖之处’吧！小心点，别让这池子里的圣水，也被你们身上的污秽给染黑了！”他的话恶毒尖酸，如同毒蛇吐信。
贺兰陵王闻言，猛地一拍水面，激起巨大水花，铜铃大眼瞪着白宁焰：“放屁！邪门歪道怎么了？够劲就行！老子就喜欢硬的！小子！”他猛地指向楚秀秋和临子渊，“伤养好了，找机会跟老子练练！让老子看看你们那邪门玩意儿到底有多硬！”
一首闭目的历枫然，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睁开。角落阴影里的木子夜，毫无神采的眼珠在楚秀秋和临子渊身上又缓慢地滚动了一次，如同在评估阵盘上的两颗新棋子。
楚秀秋的手指在温热的池水下悄然收紧。体内妖力在众多强大气机的刺激下蠢蠢欲动，右眼传来的刺痛和那股被群狼环伺的尖锐感，让他脊背绷紧。他强压着翻腾的心绪，声音因干涩而嘶哑：“我……只求活命，完成护法之责。无心……与诸位争锋。”
“活命？”终焉·锈掩唇娇笑，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小弟弟，这话说的可就让姐姐心疼了。不过嘛……”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在这玉龙九子之位上，想安安稳稳地‘活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哦。”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如同烈焰般燃烧的古月红夕和角落里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白宁焰。
临子渊依旧闭目，仿佛周围的议论与他无关。只有那只浸泡在水中的、缠绕着锁链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如同蛰伏毒蛇苏醒般，弹动了一下。冰冷的锁链发出微不可闻的“叮”声，瞬间被水流声掩盖。伏在池边的琉峰，碧蓝的眸子缓缓睁开，竖瞳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幽光。
落梅·槃终于停止了指尖操控的水流，抬起银灰色的眸子，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划过楚秀秋那只因众人恶意言语而隐隐泛起血光的妖瞳，似乎在记录着它在压力下的应激反应。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冷的宣判：
“浴清池灵力有限。伤势未复者，抓紧时间汲取。三日之内，必须恢复至巅峰状态的七成以上。祖师出关在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