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居内，清冽的竹香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气息取代。落梅·槃站在楚秀秋面前，纤细的手指间拈着一枚小指粗细、通体剔透如冰髓的玉针。针尖一点幽蓝寒芒流转不定，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她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此刻凝如万载寒冰，专注得容不下任何杂质。
“忍着。”两个字，清冷如霜，毫无情绪波动。
话音刚落，冰针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入楚秀秋右眼眼罩边缘下方的一处穴位！
“唔——！”
楚秀秋猛地昂起头，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一股无法想象的、源自神魂深处的极致冰寒瞬间炸开！仿佛一股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寒流，无视了血肉骨骼的阻隔，首接灌入他那早己与妖瞳融为一体的右眼深处！这不是简单的冰冷刺痛，而是将整个眼球连同内部的妖异存在一同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渊！意识在瞬间被冻结、粉碎！
他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玄色眼罩歪斜滑落，露出了那只紧闭的右眼——此刻眼眶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无声地搏动着，似乎在承受着某种非人的酷刑。
落梅·槃对此视若无睹。她俯下身，银灰色的瞳孔深处，冰冷的专注燃烧到了极致。指尖连点，一道道纤细却锐利如冰刃的灵力丝线从她指尖射出，精准地刺入楚秀秋右眼眶周围的各处要穴。每一次指尖落下，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源自眼球内部的抽搐。她的动作没有一丝颤抖，稳定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的玉器，指尖引导着那枚刺入穴位的冰针，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楚秀秋右眼深处那狂暴混乱的妖力本源与脆弱的人体结构之间，强行开辟出一条条狭窄而冰冷的通道。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凝固、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枚细小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晶符箓被她以一种近乎“镶嵌”的方式，打入楚秀秋右眼瞳孔深处那旋转的、代表着妖瞳核心的暗红漩涡边缘时——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琉璃碎裂又重组般的奇异颤鸣，从楚秀秋的右眼内部传出。
落梅·槃首起身，指尖的灵力丝线悄然消散。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如同刚从冰河中捞出的少年，目光聚焦在他那只紧闭的右眼上。
楚秀秋缓缓睁开眼。
首先是左眼恢复视线，映出上方竹楼顶棚冰冷的线条。随即，右眼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预期中妖瞳视界那铺天盖地的粘稠暗红！
视野清晰、正常！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眼前圣女裙裾上最细微的雪蚕丝纹路，看到窗外竹叶缝隙间洒落的、带着温度的午后阳光光斑！久违的、属于正常人的色彩和光线，重新涌入脑海。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恍惚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触碰自己的右眼眶——皮肤冰凉，但那种灼热、膨胀、时刻欲裂的剧痛消失了！眼球安静地待在眼眶里，不再躁动不安，仿佛刚才那场酷刑只是幻觉。
“妖力本源未损，你的‘工具’暂时稳定了。”落梅·槃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楚秀秋的恍惚，如同冰水浇头，“这层‘霜华镜’符印，能折射妖异气息，隔绝你那妖瞳自发窥探能量本源的能力。对外，它与常人无异。”她的目光扫过楚秀秋那只恢复了视觉形态、略显苍白但终归是正常的右眼，银灰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如同欣赏自己修复了一件珍品。“代价是，你主动调用妖瞳之力时，痛苦倍增，且无法持久。”
工具？楚秀秋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庆幸瞬间冻结。这只带来无尽痛苦却也给了他挣扎力量的异瞳，在她眼中，仅仅是一件需要修复的“工具”？修复的目的，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精准的利用？
他撑着冰冷的地面坐起身，右眼的“正常”视野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和陌生。没有那时刻提醒他身处何地的暗红底色，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栖梧居这座华丽牢笼无处不在的冰冷禁锢之力——它们不再以扭曲的能量形态显现，却化为更加沉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迫在心头。
落梅·槃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素白的衣裙拂过门槛，如同带走了一片寒霜。
夜色，如同浓厚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栖梧居。白日里被“霜华镜”符印强行压制的妖瞳，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开始了无声的反噬。
右眼深处，那种熟悉的、如同眼球被无数冰针穿刺后又投入熔岩灼烧的剧痛再次苏醒，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尖锐、更加深入骨髓！冰与火的酷刑在小小的眼球内部疯狂肆虐，每一次剧痛的浪潮都冲击得楚秀秋意识模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蜷缩在冰冷的竹榻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痛苦即将达到顶峰、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时——
嗡！
右眼深处，那枚被“霜华镜”符印强行压制在瞳孔边缘的、代表着通灵妖瞳本源的暗红漩涡，骤然疯狂旋转起来！
眼前的黑暗不再是黑暗！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被瞬间撕裂！
楚秀秋的“视野”猛地被强制拖拽、拉远、穿透了竹楼冰冷的墙壁！
他感觉自己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瞬间坠入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视角很低，带着一种潮湿的、草木腐败的气息。眼前是一片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幽深的山林，巨大的、扭曲的树影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脚下是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层，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在头顶盘旋，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窥视。
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弱小生物的剧烈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楚秀秋的心脏！这不是他的情绪，而是这个视角的主人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他能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独特的、带着淡淡腥甜的妖气？
是那个被打发到荒僻药园的杂役弟子！
楚秀秋瞬间明悟！他正透过自己的妖瞳，被动地进入了这个白日里怯懦弟子的视角和……梦境！
视角的主人似乎在惊慌失措地奔跑，被无形的恐惧驱赶着穿越黑暗的树林。梦境混乱而跳跃。突然，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不再是幽暗的山林，变成了一间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苦涩药味的简陋石屋。视角晃动，似乎正躲在某个角落的阴影里，透过一个破筐的缝隙，惊恐万分地向外窥视。
石屋中央，有两个人影在对峙。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背对着视角的主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但另一个身影，却让楚秀秋的心脏骤然停止！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穿着陈旧杂役服的老者。他须发灰白凌乱，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看上去风烛残年。此刻，他正被那内门弟子粗暴地揪着衣领提起，如同拎着一只破麻袋。
“老东西！那批‘钟灵石乳’到底藏在哪？别以为装傻充愣就能糊弄过去！”内门弟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狠辣的寒意。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哀求，枯瘦的手徒劳地扒拉着对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没……真没了……上个月……上个月就……”话音未落，那内门弟子眼中凶光一闪，揪着衣领的手猛地发力，将老者的头颅狠狠掼向旁边的坚硬石制药碾！
砰！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碎！红的、白的……
“啊——！”梦境中，视角的主人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惊叫！现实的竹榻上，楚秀秋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那飞溅的温热液体喷溅在了他的脸上！强烈的恶心感和视觉冲击带来的眩晕让他几乎窒息！
画面扭曲、破碎。
视角急速变化，似乎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药庐，躲进了后山一片荒草丛生的乱石堆里。恐惧和巨大的悲伤淹没了梦境的主人，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头缝隙里，无声地痛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带着奇异韵律、仿佛能抚平灵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或者说楚秀秋）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
“小友，莫怕……”
声音响起的同时，梦境视角的主人猛地抬起头！
在乱石堆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影仿佛融入了夜色，只有极其模糊的轮廓，甚至连是人形都显得飘忽不定。唯一清晰的，是那人抬起的一只“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一截扭曲、干枯、如同某种古老树木腐朽根须般的肢体！在那“手”的掌心，悬浮着一小团微弱、却散发着极度不祥气息的幽绿色火焰！
“仇恨……是淬炼灵魂的毒药，也是点燃力量的引子……”那诡异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首接钻入灵魂，“那个内门的蠢货……他的名字、他的气息、他沾满你爷爷鲜血的手……都烙印在你心里了吧？”
视角的主人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既恐惧又……被那话语中蕴含的、对自己刻骨仇恨的精准描述撩拨得心脏狂跳。
“……想获得碾碎他的力量吗？”那诡异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只需……献上你对至亲惨死的极致悲恸与仇恨……以此为引，承接这点‘妖髓毒火’……此火会噬咬你的魂魄，也会燃尽你的仇敌……如何？”
那截枯木般的“手”托着那团幽绿的火焰，缓缓向前递来。阴冷、怨毒、充满了毁灭和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视角的主人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和恐惧之中……
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眼前的蛊惑场景、幽绿火焰、枯木之手……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煌煌天威般的恐怖力量彻底撕碎、碾灭！
楚秀秋的意识被猛地从那个杂役弟子的噩梦中狠狠弹了出来！
他猛地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右眼深处传来剧烈的、如同眼球被撕裂的灼痛感！
刚才那瞬间降临的、粉碎一切的力量……是那个杂役弟子梦中更强大的存在出手干预？还是……
不！不对！
就在他被弹出梦境的最后一刹那，在那股煌煌天威降临的瞬间，楚秀秋的妖瞳视角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痕迹！
那并非纯粹的威严力量本身！
在妖瞳那穿透表象的本能窥视下，在那足以碾碎梦境、代表着玉龙剑宗无上威严的恐怖力量核心深处，惊鸿一瞥地，“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记！
那印记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由无数扭曲的光线勾勒而成，散发着冰冷、沉重、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的磅礴气势——那是玉龙剑宗宗主独有的神魂印记！
然而！就在这枚代表无上权柄的威严印记最核心处，在那本应最纯粹、最稳固的位置——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被某种极其污秽邪恶之物侵蚀过的裂痕！
裂痕边缘，残留着一丝极其黯淡、却无比顽固的……暗红色余烬！那气息冰冷、贪婪、充满了扭曲的痛苦与疯狂！与楚秀秋右眼深处那只妖瞳的本源气息……乃至与那本《妖人通灵之术》扉页上残留的、属于“厄”的印记……如出一辙！
宗主……被厄的力量侵蚀过？！甚至……此刻仍未清除？！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钉入了楚秀秋的灵魂深处！他捂住剧痛的右眼，身体在冰冷的竹榻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