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剑宗连绵的奇峰在舷窗外急速倒退、缩小,最终化作一片迷蒙青黛色的水墨残影,连同那笼罩其上、承载了西年清修与血腥记忆的铅灰色天穹,一并被呼啸而过的罡风撕扯、抛远。
青灰色的玉龙灵舟,如同挣脱樊笼的钢铁巨鸟,撕裂厚重的云层,朝着大陆西北方向的尽头——那传说中风暴永不停歇、龙影翱翔的浩渺海域,疾驰而去!
灵舟内部空间远比外观更加宽阔,这是玉龙剑宗为远行弟子准备的制式法器,内部铭刻着强大的空间法阵。舱室简洁却坚固,弥漫着淡淡的檀木与灵石气息。此刻,核心操控室中,巨大的水晶舷窗占据了整面墙壁,将外界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
楚秀秋站在水晶舷窗前。 十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洗得发白的青色弟子服下,依旧掩不住那份因妖瞳与破碎丹田而生的、深入骨髓的紧绷感。他右手五指紧紧按在冰冷的水晶窗壁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左眼凝视着下方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荒凉枯槁的陆地轮廓——山脉如同巨兽的脊骨,河流如同大地干涸的泪痕。 右眼却紧闭着。 眼皮之下,那颗凝固着暗红血光的妖瞳,正剧烈搏动!粘稠的视野并未因离开玉龙剑宗而平息,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疯狂翻腾! 视野中,不再是简单的山峦河流!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旋转的污浊之“海”! 这片“海”由亿万驳杂、扭曲、充满恶欲的意念碎片构成!贪婪、暴戾、算计、绝望、麻木……如同粘稠的油污,覆盖在下方那片枯槁的大地之上!在这片污秽意念之海深处,无数代表着强大个体意识的“光点”如同被污染的星辰沉浮不定,散发着驳杂而危险的气息! 更远处,在西北方向那视线的尽头……一道庞大、粘稠、散发着腐朽堕落气息的漆黑“幕布”,如同天倾般垂落,又如同不断侵蚀光明的巨大深渊,沉甸甸地压在污秽之海的边缘!那便是落梅·槃口中的“邪龙”阴影?便是西海龙族倾尽血脉也要对抗的……“他们”? 妖瞳的视野冰冷而混乱,如同最残酷的透镜,将这片看似平静修仙界的疮疤与暗流,无情地撕开展露在楚秀秋面前!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灵魂被污秽侵袭的刺痛与窒息感!
“唔……”楚秀秋闷哼一声,按在窗壁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强行压制着妖瞳带来的混乱与反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实视野中那越来越清晰的海岸线。
临子渊沉默地站在船舵旁,缠绕玄铁锁链的左手覆在控制中枢的冰冷符文球上。碧绿的竖瞳穿透舷窗,凝视着前方那片由浅蓝逐渐过渡到深邃墨蓝的无垠水域。他的气息如同沉寂的寒潭,比西年前更加内敛,也更加深不可测。龙魂枪背负在后,枪缨处的暗紫龙怨如同沉睡的毒蛇,蛰伏在深潭之下。 世界的真相?这片污秽与阴影交织的天地,它的本源是什么?它的终点又在何处?临子渊的目光投向海天一色的尽头,仿佛那里隐藏着他迷茫旅途的最终答案。操控符文在他冰冷的意志下精准流转,灵舟稳稳地切过最后一座褐色的海岸孤峰,庞大的船体微微一震,彻底脱离了坚实的大地,如同一枚投入蔚蓝棋盘的石子,驶入了无垠海的怀抱。
“哇!”钟离晓春抱着琉峰,趴在另一侧的舷窗前,碧绿的猫瞳瞪得溜圆,充满了对浩瀚未知的惊叹。下方,是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广阔蓝绸缎,在阳光下折射出亿万点碎金般的光斑,一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同样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与自由气息涌入舱室,吹拂着她额前的发丝。琉峰在她怀里抬起头,碧蓝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无垠海的开阔并未带来想象中的平静与自由。 海风很快变得狂野!如同无形的巨手拍打着灵舟的护罩,发出沉闷的轰鸣。天空不再是纯净的蓝,而是堆积起厚重灰暗、边缘泛着不祥黄绿色的巨大云团,如同匍匐在天际的洪荒巨兽,缓慢而压迫地移动。阳光被彻底遮蔽,海水的颜色从深邃的宝石蓝迅速转变为一种压抑的铁灰色。平静的海面开始躁动,涌起连绵不绝的巨大长浪,如同无数条潜伏的墨色山脉在涌动!灵舟百丈长的庞大船体,在这无垠的怒海之中,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浪轻易地抛起、落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结构呻吟!
“坐稳!”临子渊冰冷的声音在剧烈颠簸的舱室内响起,如同定海神针。他周身气息骤然变得锐利,缠绕锁链的左手猛地按在符文球上!嗡!灵舟表面瞬间亮起一层厚实的青色光罩,符文流转,强行撕裂压顶而来的巨大浪峰!冰冷的咸腥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光罩两侧倾泻而下!
楚秀秋死死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合金把手,右眼妖瞳的粘稠视野在狂暴的自然伟力下剧烈波动!污秽的意念之海在现实怒海的映照下仿佛也在咆哮翻腾!那片悬挂在天边的漆黑“幕布”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感,混合着对未知危机的本能警兆,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识海!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沉闷悠长、穿透怒涛轰鸣的奇异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片被暴雨笼罩的昏暗海域中传来!那声音古老、苍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来自深海之下沉睡的远古巨城!
紧接着! 哗啦——!!! 前方数里之外的一片巨大浪谷之中,猛地探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头颅! 那头颅覆盖着青金色的、如同古铜锻造的厚重鳞片!形状类似巨龙,却更加粗犷、棱角分明!吻部如同厚重的撞城锤,巨大的鼻孔喷吐着炽热的白汽!一双车轮般巨大的、呈现出纯粹琥珀金色的竖瞳,如同两轮沉入海底的烈日,穿透狂暴的雨幕和海浪,带着审视与警惕,死死锁定了这艘闯入风暴、散发着异域气息的玉龙灵舟! 仅仅是头颅浮出海面,其体积就堪比一座移动的小型岛屿!散发出的浩瀚龙威如同实质的海啸,混合着古老、神圣却又带着沉重悲怆的气息,狠狠撞在灵舟的护罩之上!光罩发出刺耳的哀鸣,剧烈波动!
西海龙族!
楚秀秋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粘稠血色视野中,那颗巨大头颅之上熊熊燃烧着一团极其耀眼、却带着累累伤痕般的金色烈焰!那是何等精纯、何等威严、何等不屈的生命本源!与东海龙族的冰冷浩瀚截然不同!妖瞳深处那凝固的暗红血光如同遭遇强敌般疯狂闪烁,传出撕裂般的剧痛!同时,一种诡异的、源自诅咒与混乱的悸动疯狂滋生!那是赫连云宫的气息印记在共鸣?东方青?!
“戒备!”临子渊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龙魂枪瞬间出现在右手,枪尖首指巨兽!枪缨处的暗紫龙怨无声嘶鸣,散发出冰冷的敌意!敌友不明!
巨龙的琥珀金瞳孔扫过灵舟,目光在楚秀秋那只紧闭却散发着混乱气息的右眼、临子渊手中那柄缠绕着破灭龙怨的长枪上停留了一瞬,竖瞳深处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厌恶与警惕! 它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巨大的鼻孔猛地喷出一股带着硫磺气息的炽热龙息!龙息并未攻击灵舟,而是在前方狂暴的海面上,硬生生烧灼、蒸发出一条相对平静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风暴深处一道极其微弱、却稳定闪烁的青色光华——正是落梅·槃留下的鳞片指引的方向!
巨龙发出一声更加悠长、带着驱赶意味的低沉龙吟!巨大的头颅缓缓沉入汹涌的海水之下,掀起滔天巨浪!只留下那条被龙息开辟出的、如同神谕般的通道,以及弥漫在海天之间那沉重悲怆、却又威严神圣的龙威余韵!
它在指引方向!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驱逐!
“跟着光!”楚秀秋嘶哑地开口,右眼传来的剧痛与悸动混合着那通道尽头青色鳞片传来的微弱共鸣,形成了一种清晰的指向!
临子渊没有丝毫犹豫,缠绕锁链的左手猛地一推符文球!灵舟发出一声低吼,青色光罩护佑着船体,如同离弦之箭,顺着巨龙开辟的通道,狠狠扎入前方那片更加狂暴、更加昏暗的风暴核心!
冲入风暴核心的瞬间! 如同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水膜!天地骤然变幻! 外面是怒海狂涛,昏暗压抑。而通道之内,海面虽然依旧波涛汹涌,天空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 厚重的、铅灰色的雨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排开、抬高,在极高处如同拱形的巨大穹顶!灰暗的光线从极高的云层缝隙艰难透下,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倾斜的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照射在奔腾的海浪之上!
在这片被抬高云层笼罩的奇异海域中央! 一座如同破碎天国般的宏伟景象,撞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是一座巨大的岛屿……或者说,是无数巨大岛屿如同星环般拱卫着的中心神域! 最外围,是无数断裂、倾倒、半埋于海水之中的巨大石像!这些石像高达百丈,形态各异,有人首蛇身、有狮鹫振翅、有巨人擎天……它们由一种古老、遍布沧桑裂痕的白色石材雕琢而成,即使破碎残缺,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古老神性气息!它们如同沉默的哨兵,拱卫着中心的圣地。 再向内,岛屿的主体显露出来!并非寻常的土壤山石,而是由无数巨大无比、形态奇异、闪烁着珊瑚般梦幻光泽的巨型“骨骼”堆积、生长而成!这些骨骼呈现出青金、暗红、幽蓝等瑰丽色泽,表面覆盖着巨大的、如同活体般的奇异苔藓与水草,无数散发着微光的符文如同藤蔓般缠绕其上,随着海浪的节奏缓缓明灭!它们构成了连绵起伏的山峦、巨大的拱门、以及高耸入云的尖塔! 在岛屿的最高峰,数座由纯粹光之符文凝聚而成的巨大灯塔无声矗立!灯塔顶端,并非火焰,而是不断旋转、散发着神圣恢弘气息的庞大符文阵列!如同几颗坠落人间的星辰,将柔和的、带着悲悯与威严意志的光芒洒遍整个岛屿和周围海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海盐气息、古老腐朽的巨石气味、以及一种独特的、如同燃烧的圣香混合着深海寒气的奇异芬芳——那是纯粹的西海龙威!恢弘、神圣、开放包容,却又如同古老的史诗般,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悲怆!
这便是西海龙族的圣域——亚特兰蒂斯·黎耶斯提亚(Atlantis Lyrestia)!失落与守望并存的神代遗珠!
灵舟顺着指引,缓缓驶近岛屿外围那由巨大破碎神像构成的“星环”。 就在此时! 哗啦!哗啦! 数道矫健迅捷的身影破开海浪,如同踏波而行的神使,瞬间出现在灵舟前方的海面上,拦住了去路!
那是西海的龙族卫兵! 他们并非完全的龙形,而是保持着近乎完美的人形! 身形高大健美,比例匀称如神祇雕琢!覆盖着如同青金色琉璃铸造的精美半身鳞甲,甲叶边缘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造型华丽而充满力量感!肩甲、臂甲、腿甲上刻满了繁复神圣的符文! 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造型奇特、如同由光芒与水波凝聚而成的金色三叉戟!戟尖闪烁着危险的电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头盔上延伸出的、如同纯金打造的华丽羽翼状装饰,以及头盔下方露出的、如同流淌着熔融黄金般的威严竖瞳! 他们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如同海啸般澎湃的龙威,混合着一种训练有素、肃杀神圣的战士气息!目光如同实质的标枪,瞬间锁定在灵舟之上,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警惕!尤其是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楚秀秋那只紧闭的右眼时,熔金般的瞳孔明显收缩,流露出深切的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为首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羽翼状头盔上镶嵌着蓝色宝石的卫兵队长,将手中光芒流转的三叉戟向前一指,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威严,穿透海风与波涛,清晰地传入灵舟: “异域之舟,报上身份与来意!” “此乃西海龙族圣域——黎耶斯提亚!” “擅闯者……”他的熔金竖瞳扫过灵舟上每一个存在,最终定格在楚秀秋身上,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寒意: “——格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