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雷的余威如同冰冷的潮汐,在巨大的洞窟中缓缓退去,留下遍地狼藉与深入骨髓的死寂。破碎的晶石如同星辰的残骸铺满冰冷的地面,扭曲断裂的机械臂如同巨兽的残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与天争命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岩石粉尘、熔金属的气息、烧焦的灵墨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楚秀秋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丹田气海如同被反复蹂躏过的废墟,刚刚重塑的根基布满裂痕,妖力运转滞涩如铅。更致命的是右眼——那颗妖异的竖瞳。眼球深处,冰火绞杀的酷刑非但没有减缓,反而因为灵魂烙印被强行剥离、又被那失控的“洇龙炮竖瞳”疯狂撕扯反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空洞与撕裂感!瞳孔剧烈颤抖着,粘稠暗红的血泪混合着破碎的灵魂碎片,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视野大半被粘稠蠕动的血色和无数重叠闪烁的冰冷竖瞳虚影占据,现实与幻觉的界限模糊不清。耳边是永不停歇的、源自深渊的低语尖啸。
在他不远处,临子渊靠着一截断裂的机械臂残骸。他脸色苍白如纸,灰败中透着死气。缠绕玄铁锁链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地,锁链缝隙间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冰冷腐烂气息的黑血。他微微耷拉着眼皮,阴鸷的眼底深处,是比楚秀秋更甚的空洞与麻木。妖冥噬魂掌的本源被剥离并失控,带给他的不仅是灵魂撕裂的剧痛,更是一种生命核心被掏空的虚无感。琉峰安静地伏在他腿边,雪白的皮毛沾染了灰尘和主人的黑血,碧蓝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慵懒,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呼噜声。钟离晓春跪在楚秀秋身边,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担忧而颤抖,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他流血的眼角,泪水无声地滚落,沾湿了楚秀秋冰冷的手指。
呼——! 一阵冰冷的劲风突然刮过洞窟,吹拂着弥漫的烟尘。 落梅·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楚秀秋面前。她素雪般的衣裙在狼藉的背景下异常刺眼,纤尘不染。银灰色的瞳孔如同两块万载寒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少年,精准地锁定在他那只流血抽搐的妖瞳上。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严重受损、却仍有修复价值的……工具。
“核心受损。”她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损坏报告,“‘湮灭之眼’结构崩溃百分之六十三点七。强行剥离的本源烙印与劫雷碎片发生深度纠缠污染,无法分离净化。龙骸骨架‘第七椎骨’、‘尾翼能量枢纽’出现不可逆法则性湮灭裂痕,材料特性永久改变,强度衰减百分之九十八点五……”
她每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楚秀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那场劫难的残酷代价,而这份代价,正沉甸甸地压在他和临子渊伤痕累累的灵魂上。
“……重建核心唯一可行方案。”落梅·槃的目光扫过如同废铁般扭曲静默的洇龙炮残骸,最终落在楚秀秋和临子渊身上,“需替换核心组件‘龙之心’。原核心‘伪龙晶’无法承载融合后的邪异本源与劫雷余威。”
龙之心!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楚秀秋混乱濒死的意识!
龙族!那是凌驾于凡俗修士之上、近乎传说般的恐怖存在!它们的心脏,是生命本源、血脉传承、力量法则的终极凝聚!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与……属于太古霸主的滔天意志!偷取龙之心?这无异于在沉睡的洪荒巨兽口中拔牙!是十死无生的疯狂之举!
“位置。”落梅·槃的声音打断了楚秀秋内心翻涌的恐惧,“北域荒地,龙族古冢。”
北域荒地!传说中的生命禁区!终年被狂暴的玄煞罡风笼罩,大地遍布吞噬生灵的流沙毒沼,更有无数被上古战场煞气侵蚀、早己失去理智的凶兽魔物游荡!而龙族古冢,更是那片死亡之地中最深沉的禁忌!那是龙族最终的归宿,埋藏着无数陨落真龙的骸骨与……守护它们骸骨与尊严的龙裔后嗣!
“遁龙族。”落梅·槃补充道,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却让楚秀秋的心沉入了更深寒的冰窟,“龙族奴仆后裔。血脉驳杂,然天性凶悍,睚眦必报,世代守护龙冢,视惊扰龙骸者为死敌。其天赋‘遁地潜行’、‘龙吟碎魂’,在北域荒地环境中威胁等级——‘绝’。”
她手腕一翻,两枚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青色玉佩出现在掌心。玉佩造型古朴,雕刻着简化的龙形云纹,隐隐散发出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空间波动。
“此乃‘引息玉佩’。”落梅·槃将玉佩分别抛到楚秀秋和临子渊面前,“龙冢之内,煞气弥漫,空间紊乱,寻常定位之法皆会失效。玉佩能感应龙骸散逸的微弱生机与法则碎片,指引‘龙之心’所在方位。”
紧接着,她指尖再次凝聚出两枚极其复杂、带着浓烈隐匿气息的墨色符文。“隐踪符。可最大限度屏蔽自身气息,避开荒地凶物感知。时效……”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瞳孔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两人残破的躯体和紊乱的气息,“以尔等目前状态,全力催动下,仅能维持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内,无论是否得手,必须脱离龙冢核心范围!否则,符力耗尽,气息泄露,必被遁龙族与冢内残留龙魂撕成碎片!”
三个时辰!在北域荒地,在龙族古冢深处,面对遁龙族的守护,还要寻找并偷取龙之心!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何……是我们……”楚秀秋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不甘!玉龙九子其他人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为何不去?!
落梅·槃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入他那只流血的妖瞳:“龙冢深处,龙骸残留意志与煞气形成的天然屏障,排斥一切‘非龙’且‘非邪’之力。寻常灵力、正道术法靠近,如同黑夜明灯,引动守护禁制与龙魂反噬,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的目光移向临子渊那只缠绕锁链、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左手:“唯‘邪异本源’,因其混乱无序、本质属‘阴暗’,方能一定程度融入龙冢死寂煞气环境,减少被感知的风险。”
冰冷的理由,如同最后的判决。
楚秀秋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颤抖的手指触碰到那枚温润的“引息玉佩”。玉佩入手冰凉,那微弱的空间涟漪仿佛带着龙冢深处无尽的死寂与诅咒。他挣扎着,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一丝妖力注入玉佩。
嗡…… 玉佩表面微光一闪,瞬间黯淡下去。一股微弱的、带着荒凉死寂与古老威严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入楚秀秋的意识!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闪过——无边无际的灰败荒漠、呼啸的玄黑色罡风撕裂天空、大地裂开幽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沟壑深处堆积如山的巨大骸骨泛着森然白光、骸骨之间游荡着扭曲的、半透明的龙形怨灵……更有一股沉重如山的、充满了无尽悲哀与暴戾的意志,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神魂之上!
“呃!”楚秀秋闷哼一声,刚刚抬起的头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粘稠的暗红血泪涌出更多。
另一边,临子渊也艰难地拾起了玉佩。当他的妖冥之力触及玉佩的刹那,缠绕左手的玄铁锁链骤然发出急促的“叮当”碰撞声!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更多的黑血,眼中那麻木的空洞被强烈的痛苦取代。显然,龙冢的煞气与他体内的死寂吞噬之力也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排斥!琉峰焦急地用头蹭着他的手臂,发出哀鸣。
落梅·槃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如同在观看一场失败的实验记录。她不再言语,转身走向那扭曲静默的洇龙炮残骸,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洞窟死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 “咳……”楚秀秋艰难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粘稠的暗红在他下巴上凝结。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丹田处传来破碎般的剧痛,右眼的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与竖瞳虚影,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灵魂的裂痕上。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晓春……
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地面,留下模糊的血印。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撑了起来!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却倔强地挺立着。
钟离晓春连忙扑上去,用尽全力搀扶住他颤抖的手臂,碧绿色的竖瞳中充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另一边。 临子渊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阴鸷的眼眸深处,那麻木的空洞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疯狂所取代。求生是本能,而此刻,支撑他站起来的,是比求生更强烈的——不甘!被剥离、被利用、被推向绝路的不甘!他那只缠绕锁链的左手猛地握紧!嘎嘣!锁链发出刺耳的呻吟!粘稠的黑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借着琉峰的支撑,同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首,如同一柄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折断的妖刀。
两人隔着弥漫的烟尘和冰冷的机械残骸,目光短暂地交汇。
没有言语。 只有相同的伤痕累累。 只有相同的被逼入绝境。 只有……一丝在无尽绝望中,被冰冷的现实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互不信任却又不得不共存的……同盟雏形。
楚秀秋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握住那枚冰凉刺骨的“引息玉佩”。玉佩表面,一道极其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墨色光丝缓缓浮现,如同苍茫大海中一根指向地狱的指针,穿透厚重的洞窟壁垒,遥遥指向北方那片被死亡笼罩的荒芜之地——北域荒地,龙族古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