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北京城东,一处偏僻巷弄深处,有一座小小的、临时搭建的灵堂。这是耿仲明留在京城的几个旧部,不顾风险,偷偷设下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祭奠己被定性为“罪臣”的旧主,只能在暗夜中,以这种方式寄托哀思。
灵堂极其简陋。一间空置的旧屋,正中挂着一幅白布,上面草草写着一个黑色的“奠”字,权当灵牌。灵牌前,放着一个粗糙的瓦盆,里面是尚未燃尽的纸钱灰烬。一根白布拧成的简陋灵幡,从房梁垂下,在从破窗缝隙钻入的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烛火昏暗,仅有两支白蜡烛在破旧的烛台上摇曳,将守灵的三个老兵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他们都是当年跟随耿仲明从皮岛杀出来的东江老兵,如今在京营里混着闲职,潦倒度日。空气中弥漫着纸灰、劣质蜡烛和悲伤绝望的气息。
“王爷……走好……”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兵,用仅剩的手往瓦盆里添着纸钱,声音哽咽。火光映着他浑浊老泪纵横的脸。
“狗日的鞑子……兔死狗烹……”另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低声咒骂着,拳头攥得咯咯响。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扑棱棱”声由远及近!
无数只通体漆黑、唯有翅膀边缘带着一抹幽蓝光泽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无视凛冽的寒风,疯狂地涌向这间破败的灵堂!
它们像一片翻滚的黑色云雾,瞬间遮蔽了本就昏暗的烛光!灵堂内顿时暗影幢幢。黑蝶们疯狂地扑打着那面简陋的白布灵牌和飘荡的灵幡,翅膀拍打在布面上,发出密集而诡异的“噗噗”声,如同暴雨击打残破的窗纸!
“啊!什么东西!”守灵的老兵们惊骇万分,纷纷起身后退,撞倒了旁边的破凳子。
烛火在蝶翼扇起的风中疯狂摇曳,几近熄灭。幽蓝的光点在黑暗中疯狂闪烁,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灵幡被黑蝶群冲击得剧烈摇晃,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它。白布上的“奠”字,在密密麻麻的黑蝶覆盖下,时隐时现,更显凄厉。
“是……是王爷……王爷显灵了?”断臂老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诞的希望。
“不……不是显灵……是索命!是催命符!”刀疤老兵脸色惨白,他认出了这些蝴蝶翅膀边缘那诡异的幽蓝光泽,与传说中不祥的征兆一模一样!“黑蝶扑灵幡……黑蝶扑灵幡……完了……童谣……童谣是真的!下一个……下一个就是平南王!我们……我们也要完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更强的穿堂风猛地灌入!本就脆弱的灵幡“嗤啦”一声,竟被蜂拥的黑蝶和狂风硬生生撕裂!半幅白幡裹挟着无数黑蝶,如同招魂的妖异旗帜,打着旋儿被卷出窗外,瞬间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剩下的半幅残幡,无力地垂落下来。烛火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熄灭。灵堂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瓦盆里未燃尽的纸灰,还散发着微弱的、绝望的红光,映照着三名老兵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以及满地狼藉中,那些依旧在黑暗中无声爬动、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诡异黑蝶。
北京城的风雪之夜,靖南王耿仲明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象征性的哀荣,就这样被不祥的黑翼彻底撕碎、吞噬。童谣的死亡预言,如同冰冷的枷锁,己悄然套在了下一个目标的脖颈之上。这扑向灵幡的黑蝶群,不仅是对逝者的亵渎,更是对生者最冷酷的警示——在清廷的棋局中,没有哪个藩王是真正安全的,背叛者的血,永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