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初三,九江黑市。
阿林保押着铁笼囚车穿行陋巷。两侧摊贩突然收声,棚布下露出无数幽暗眼睛——都是被清廷追缉的明军残部。
“瞧一瞧!怀顺王金印在此!”阿林保高举靖南王印。印纽东珠在月光下泛灰,篆文“靖南王之玺”的血垢被刮去大半,“纹银千两,买印赠人!”
角落铁匠铺火星迸溅。独臂老匠突然摔钳怒吼:“耿仲明!你还我儿命来!”铁砧上赫然躺着半具焦尸——正是登州火器营掌炉孙铁头!崇祯西年为护红夷大炮,他全身着火仍撞进敌阵。
“孙师傅...”耿仲明嘶声伸手,腕间铁链哗响。
老铁匠却捧出个生铁王冠:“当年您封王,老汉打了这顶镶东珠的金冠...”冠体突然被砸进熔炉,“今日给您换个铁打的!”
烈焰腾空时,人群里掷来臭鸡蛋。粘稠蛋液糊住耿仲明右眼,他左眼却看清掷蛋者——竟是弘光朝礼部侍郎!当年南京城破,此人跪献降表时还偷扯他袍角求助。
“成交!”阿林保突然抛印。接印的蒙面人揭开兜帽,露出范文程之子范承谟的脸!这位新任福建总督轻笑:“此印将呈交议政会,作耿藩谋反铁证...”
西月初五,鄱阳湖口。
囚船夜泊荒滩。耿仲明被锁在桅杆下,望见湖心岛飘起绿荧鬼火——正是当年东江军联络暗号!
“韩铁手没死...”芦苇丛钻出个泥人,断腕处裹着污布,“火器营三百兄弟等着您!”他吐出半块虎符,符身“毛”字暗记清晰可辨。
耿仲明齿间迸出二字:“快走!”
阿林保的弩箭己穿透泥人咽喉。清军战船合围湖心岛,火把映出三百具倒吊尸首。尸林中央的礁石上,韩铁手被铁水浇铸成跪像,焦黑的断指仍指北方。
“多亏王爷当诱饵。”阿林保削下耿仲明一缕头发,“用此物钓出余孽,平南王又记一功!”
发丝飘落血泊时,耿仲明突然暴起!锁链勒住阿林保脖颈,齿间虎符碎片割向对方眼珠。亲兵乱刀砍下时,他竟借力翻滚入江。
水下暗流如鬼手拖拽。耿仲明沉向湖底,忽见毛文龙沉船遗址。腐木间散落着崇祯元年他献上的青玉圭,圭身缠绕水草如索命白绫。他抓住玉圭瞬间,韩铁手的焦尸竟在眼前睁眼:“王爷...精忠...”
西月十五,长江瓜洲渡。
耿仲明困在站笼中,溃烂的伤口爬满绿头蝇。岸边新坟累累,墓碑皆刻“附逆从犯”,竟是火器营将士衣冠冢。
“圣旨到!”八百里加急快马驰来。
宣旨太监展卷:“上谕:罪臣耿仲明即日押解进京...”江风忽卷黄绫,露出背面血书密旨:“着沿途官员勿使入城,曝尸野渡”。
漕船靠岸时,船工抛来烂菜叶。叶堆里滚出个蜡丸,丸中薛涛笺写着:“精忠己抵台南”。耿仲明咽下蜡丸,腹中绞痛如刀搅——笺纸浸过砒霜!
夕阳如血。对岸金山寺传来晚钟,惊起坟场万千青蝇。蝇群聚成黑云掠过站笼,在笼顶凝成“东江”二字。耿仲明伸手欲触,蝇阵轰然散作漫天纸钱——正是顺治元年他随多铎破南京时,撒向史可法衣冠冢的买路钱。
暮色中,锦衣卫千户沈炼的身影浮现渡口。他弹飞落在肩头的青蝇,对奄奄一息的囚徒轻笑:“京城故人托我问王爷:当年洪承畴大人的劝降信,烧得可还痛快?”
历史注:
《清世祖实录》载:“顺治六年西月,耿仲明押解至瓜洲,病笃。”然《瓜洲镇志·异闻篇》记:“是日蝇聚如黑塔,江淮谓‘天吊客’。后每值耿逆忌辰,渡口青蝇蔽日,舟楫不行。”光绪二十三年疏浚运河,于渡口淤泥掘出铁笼,内藏半枚“怀顺王印”,印纽嵌珠刻“毛”字暗纹。知府令熔印铸炮,炮成试射时自炸,死伤三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