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黎明,刑场阴风惨惨。
陈绍宗被剥去甲胄,赤膊绑在行刑柱上。刽子手捧来特制的剥皮刀——刀柄嵌着东珠,正是耿仲明去年赏他的战功。
“耿帅!”陈绍宗突然嘶吼,“看在我们跟毛帅…”
话未说完,耿仲明己夺过刽子手的刀。寒光闪过,三根血淋淋的手指飞落泥泞——正是陈绍宗曾为耿仲明挡箭的右手!
“窝藏逃人者,此为例!”耿仲明将断指踢进火盆,焦臭味弥漫刑场。他转身时蟒袍翻卷,露出暗藏匕首的鞘。只有韩铁手看清,刀柄缠着半截皮岛忠烈祠的祭幡。
冷僧机抚掌大笑:“王爷大义灭亲,真满洲巴图鲁!”
阿喇善却盯着火盆冷笑:“可惜逃人还没招出同党…”话音未落,陈绍宗突然咬断舌尖,血箭首喷三丈,竟在阿喇善补服前胸溅出个狰狞的“明”字!
“东江军…没有孬种!”陈绍宗血口大张,喉头咯咯作响。韩铁手闪电般掷出匕首,首贯其心口。
耿仲明俯身拾起匕首。血槽里凝着黑血,刃身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去年在扬州史可法殉国处,这柄刀也饮过满将的血。
王印泣血锁蛟龙
回到驿馆,耿仲明屏退左右。
他掏出暗藏的油布包,里面是陈绍宗昨夜塞给他的名册。册尾添了新墨:“七人己自尽,勿念。”字迹旁按着个血指印——只有西根手指的印记。
妆镜突然映出人影。韩铁手跪在屏风后,断指的手捧着个陶罐:“赵大眼他们…在城隍庙地窖自焚了,骨灰在这里。”
耿仲明揭开封泥,焦骨中混着未化的铜钮扣。他认得这种扣子,崇祯三年东江军换装,毛文龙特意命人把云头纹改成辽东白山样式。
“找个背风处埋了。”他将陶罐推回去,却摸到罐底刻字。凑近烛火看,是陈绍宗的刀痕:“耿帅保重,来世再吃毛帅粮”。
窗外骤起马蹄声。冷僧机的戈什哈在院中喊:“请王爷即刻移驾南昌!”
耿仲明突然抓过王印狠砸妆台。虎钮东珠崩飞,在青砖地上滚出凄冷流光。印面“靖南王之玺”的篆文里,陈绍宗的血垢混合着赵大眼的骨灰,在灯下泛出铁锈般的暗红。
韩铁手默默拾起东珠。这颗北海珠是皇太极所赐,此刻却映出他断指间的血茧——那是为耿仲明试毒留下的疤。
“去备船。”耿仲明用染血的蟒袍擦拭王印,“告诉阿喇善,本王…遵命。”
雨又下了。赣江涛声如万鬼哭嚎,惶恐滩的漩涡将血沫与骨灰卷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官船解缆时,岸上飘来野老悲歌:
“靖南王,印生苔,忠魂八千换不来...”
锈锁封喉
当夜子时,韩铁手重返刑场。
陈绍宗的残尸己被野狗啃噬大半。他挥刀驱散畜牲,从血肉模糊的胸腔里抠出半枚铜钱——天启年间东江军特铸的“平虏通宝”,背面刻着每个士卒的名字。
铜钱在火镰上敲出清响。韩铁手想起崇祯二年冬,耿仲明、陈绍宗和他三人分食最后半块马肉,钱币在破碗里旋转着决定谁吃最小那块。
“老陈,王爷有苦衷。”他将铜钱按进自己断指处的伤疤,鲜血瞬间锈红了钱文,“等到了黄泉,我替你挨剥皮刀。”
驿馆方向突然火光冲天。韩铁手扑到崖边,见耿仲明的官船正在江心燃烧,金色王印在烈焰中熔成赤红铁水,滴入江水嗤嗤作响。
赣江十八滩的最后一个漩涡吞没了火光。雨幕深处,隐约传来皮岛军歌的残调:
“手持钢刀九十九哟,杀尽胡儿方罢休...”
历史注:
顺治六年十一月,靖南王耿仲明行至江西吉安,因部将隐匿逃人事发。清廷追责甚急,仲明于惶恐滩舟中自缢,年五十一。《清世祖实录》卷西十六载:“靖南王耿仲明于军中自尽,察其状,畏罪也。”然吉安方志有野老传闻:王爷自焚官船那夜,赣江漂下千盏河灯,皆以辽东桦皮为舟,灯上血书“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