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攻城战在暴雪中打响。
云梯搭上莱州城墙时,守军泼下滚烫的金汁。登城死士被浇得皮开肉绽,惨叫着坠入护城河,冰面炸开猩红的窟窿。后续者踩着人梯向上攀,又被狼牙拍砸成肉泥。
“放!”耿仲明挥剑狂吼。雷震子指挥佛朗机炮齐射,铁弹却在加厚的城墙上只留下白印。“换火雷!”老炮师咳着血下令。炮膛填入裹着火药的陶罐,炸开时迸出粘稠的油脂——这是用最后的人脂混合松脂熬制的燃烧弹!
火焰在城头流淌。守军尖叫着化作火球,雪片扑灭火苗时,焦尸己与城墙冻为一体。忽然瓮城闸门升起,明军骑兵如铁流涌出!当先将领白须飞扬,正是登莱巡抚朱万年!
“耿仲明!”朱万年长槊指向高岗,“可敢与老夫死斗?”
耿仲明瞳孔骤缩。他看见朱万年马鞍旁拴着个竹笼,笼里一颗头颅双目圆睁——是派去求援的部将陈绍宗!
“老匹夫!”孔有德独眼赤红,抡斧就要冲阵。
“回来!”耿仲明铁钳般扣住他肩膀,“他在诱我出阵。”话音未落,西南丘陵后转出大队关宁铁骑,帅旗竟是“祖”字!
“祖大寿…”耿仲明齿缝迸出寒气。锦州祖家军的出现,意味着朝廷放弃了辽东防线,誓要剿灭登州叛军。
鸣金收兵时,护城河己填满尸首。冰层下的血水缓缓流淌,远望如一条巨大的血管。伤兵营里,林慕雪用烧红的匕首剜出士卒眼中的箭簇,剜出的眼球被野狗叼走。
耿仲明掀帘进来,丢下一袋从朱万年亲兵身上搜出的炒米。“分给重伤的。”他转身欲走,却被林慕雪拽住甲襟。
“大帅看外面。”医女掀开帐帘。暮色中,乌鸦群正俯冲啄食战场上的尸骸,每啄一口便激起一团绿莹莹的鬼火——那是尸体腐烂的磷光。
“那是弟兄们的魂魄在烧啊!”一个被剜去双眼的伤兵嘶喊。
耿仲明突然抽出匕首。寒光闪过,左手尾指齐根而断!他将断指掷入药罐,血浆在汤药里晕开。
“拿我的手指熬汤。”他声音比冰河更冷,“告诉弟兄们,耿仲明与他们同饮血肉。”
帐内死寂。孔有德猛地抽出腰刀割下自己耳垂,韩铁手咬断半截舌头!伤兵们挣扎着爬起,撕扯绷带露出残肢断骨,嚎哭声冲破帐顶,惊飞满树寒鸦。
除夕夜,朱万年派信使送来食盒。
三层漆盒里码着蜜炙羊腿、翡翠饺、琥珀核桃,最下层却是二十根白蜡烛——烛芯裹着人发,烛体泛着尸蜡的浊黄。
“抚军大人说,请耿将军守岁时照亮。”信使语带讥讽。
孔有德暴怒欲斩使,耿仲明却拾起一根蜡烛。烛体刻着蝇头小楷:崇祯西年腊月廿三,登州城南张氏殉国。
“张家…”耿仲明指尖抚过字痕。那是他初到登州时借宿的民户,老汉曾用全家口粮给他烙过两张饼。
他点燃蜡烛插在祭台。火光摇曳中,帐外突然响起骚动!叛军押进个披麻戴孝的,怀里紧抱襁褓。
“这娘们绕后营烧纸,逮个正着!”
抬头,蜡黄的脸在烛光下如金纸:“耿将军,我来给公爹上坟…”她颤抖着指向帐外乱葬岗,“他叫张老实,去年给您烙过饼。”
耿仲明手中蜡烛“啪”地折断。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当夜子时,赵家庄叛军营地点起二十支人烛。烛火映着雪地上两具新尸:与婴儿并排躺着,咽喉切口冻着冰碴。耿仲明将染血的匕首插进祭台,刀尖钉着张带血的饼——那是从怀里搜出的,冻硬的杂粮饼。
“传令。”他声音哑得像破锣,“明日分兵。老西带主力佯攻莱州,我亲率死士奔袭临朐。”
“临朐?”孔有德独眼圆睁,“那儿只有朱老狗的粮仓…”
“粮仓烧了,莱州自乱。”耿仲明抓起把雪咽下,混着喉头翻涌的血腥气。
风雪更狂了。烛火在风中明灭,将祭台上那张饼的影子拉得忽大忽小,像一颗挣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