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六年(1659年)三月初七,夜幕悄然降临福州城。靖南王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场奢华的夜宴己经持续了三个时辰。十二盏琉璃宫灯高高悬挂,将王府大堂照得亮如白昼,柔和的灯光在雕龙柱间跳跃,投下斑驳的光影。歌姬们身着艳丽的服饰,在堂中翩翩起舞,她们的吴侬软语混着檀板声,如潺潺流水般在大堂中萦绕。
耿精忠斜倚在紫檀鎏金榻上,一身蟒袍华丽无比,然而前襟却沾着点点酒渍。他双眼微醺,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席间那位身着湖蓝褙子的妇人。这位妇人正是福建布政使崔文奎的续弦柳氏。柳氏身姿婀娜,面容秀丽,眉眼间透着一股温婉的气质,在这奢华的夜宴中宛如一朵青莲,格外引人注目。
“崔大人。”耿精忠突然用力掷出手中的犀角杯,玉杯在青砖地上裂成三瓣,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大堂中的喧闹。满座官员霎时噤声,纷纷将目光投向耿精忠和崔文奎。崔文奎心中一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拙荆不过略通琴艺,岂敢在这等场合献丑……”
“嗯?”耿精忠眉头一皱,缓缓站起身来,他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玉,镶金马刺在灯火下泛着寒光。他身后西名镶白旗护军同时按住刀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凶狠的气息。这些满洲武士本是清廷安插在靖南王府的眼线,此刻却成了耿精忠助纣为虐的帮凶。
“崔大人,本藩听闻尊夫人琴艺高超,今日这夜宴,若能得尊夫人弹奏一曲,定能增色不少。”耿精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崔文奎心中明白,耿精忠这是故意刁难,但他又不敢违抗,只能无奈地看向柳氏。
柳氏心中满是惊恐和愤怒,但她还是强忍着情绪,被两名丫鬟拽到琴案前。她的鬓边珠钗簌簌作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当她坐在琴案前,轻抚琴弦,《广陵散》的杀伐之音缓缓响起。这曲子节奏激昂,充满了杀伐之气,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不平与仇恨。
当曲子奏至“聂政刺韩”段时,耿精忠突然猛地劈手打翻了焦尾琴。琴身倒地,琴弦断裂,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本藩要听《霓裳》!”耿精忠大声吼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疯狂和暴虐。
柳氏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屈,她紧紧咬着嘴唇,说道:“《广陵散》乃千古名曲,岂是《霓裳》可比?”耿精忠脸色一沉,他没想到柳氏竟敢反抗他。“好你个妇人,竟敢忤逆本藩!”耿精忠怒目圆睁,扬起手就要打柳氏。
崔文奎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跪地求情:“少将军息怒,拙荆一时糊涂,还望少将军大人有大量,饶她这一次。”耿精忠冷笑一声,说道:“哼,崔大人,你若是不想你夫人受苦,就赶紧让她弹奏《霓裳》。”
崔文奎无奈地看向柳氏,眼中满是哀求。柳氏心中一阵悲凉,她知道自己无法违抗耿精忠的命令。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始弹奏《霓裳》。悠扬的琴音再次响起,然而这琴音中却带着一丝哀怨和无奈。
血泪妆奁
子时三刻,夜己深,福州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柳氏被几名护军拖进了王府后殿的暖阁。暖阁内布置得十分奢华,烛光摇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梳妆台上赫然摆着崔文奎清晨献上的寿礼——一套点翠头面。点翠工艺精湛,翠羽鲜艳夺目,在烛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耿精忠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邪笑,他用匕首挑开金丝璎珞,突然将柳氏按在铜镜前。“听说汉人女子最重名节?”耿精忠看着铜镜中柳氏惊恐的面容,得意地说道。铜镜映出他腰间晃动的王府令牌,背面“钦命镇守福建等处”八字己被磨得发亮。
柳氏看着铜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她紧咬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窗外骤雨突然袭来,雨点猛烈地扑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为柳氏的遭遇鸣不平。
“少将军,你若要强逼于我,我宁死不从!”柳氏大声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耿精忠冷笑一声,说道:“哼,死?没那么容易。本藩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柳氏。
就在这时,柳氏突然伸手从发髻上拔下半截金钗,猛地刺向自己的喉咙。血线瞬间顺着湘妃竹屏风的“泪痕”蜿蜒而下,染红了锦屏。耿精忠没想到柳氏会如此刚烈,他微微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这才是忠烈!”
暖阁外,老参将陈大勇正躲在阴影中,目睹了这一切。他的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眼中满是悲愤和怒火。这位曾随耿仲明血战松锦的老兵,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耿仲明在皮岛杀贪官,是为了给弟兄们讨饷,那时候的耿家是何等的正义和英勇。而如今,耿精忠却如此残暴无道,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少将军变了。”陈大勇对身旁独眼的火器营把总低语,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哀。“当年王爷在皮岛杀贪官,是为给弟兄们讨饷……可如今,这耿精忠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独眼把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世道变了。耿家如今权势滔天,少将军难免会迷失自我。只是苦了这些无辜的百姓啊。”
这时,一阵铁甲铿锵声打断了他们的低语。镶白旗护军正押着崔文奎穿过回廊,崔文奎的乌纱帽不知去向,官服后领插着“纵妻忤逆”的斩标。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无助。陈大勇摸向怀中的郑成功密信,鹿皮封套己被雨水浸透。他心中暗自思量,看来是时候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