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虹蹲在校园东北角的香樟树下,睫毛上凝着晨露。她捧着一本被露水打湿的笔记本,正用杨宇缚的钢笔记录叶片上水滴折射的光线角度。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出的字迹却有一半像她自己的——这是灵魂互换留下的后遗症,就像雨后泥地上的交错脚印,分不清谁是谁的。
"第17次观测记录。"她小声念着,笔尖在"17"这个数字上洇开一片墨迹,"晨露折射角42.3°,与天文台事件相差0.4°..."
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了笔记本。林月虹抬头,看见严冬梅铁青的脸正从香樟树枝丫间俯视她,活像挂在树梢的审判面具。
"杨宇缚,"严冬梅的声音比晨雾还冷,"解释一下为什么早自习前出现在女寝附近的绿化带?"
林月虹的钢笔尖戳破了纸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蹲守的位置正对女生宿舍的晾衣台——上周苏晓霓就是在这里用晾衣绳传递被没收的《虹缚》校刊。
"我在...记录露水蒸发速率。"她举起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角度数据和潦草的心形图案,"这与物理课的光学实验有关..."
严冬梅一把夺过笔记本。晨露从树叶滴落,正好砸在纸页上"林月虹"三个字旁边,将那处墨迹晕染成一个小小的彩虹。
"很有趣。"严冬梅翻动着笔记本,"第9次观测写着'她的睫毛上有虹光',第13次是'心跳声干扰了测角仪读数'..."她突然停顿,抽出一张夹在扉页的照片——天文台那晚,她和杨宇缚的背影在月光下重叠成模糊的剪影。
林月虹的耳膜嗡嗡作响。那张照片本该锁在杨宇缚的抽屉深处,夹在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里。
"跟我去教务处。"严冬梅的指甲在照片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钟主任对你的'光学实验'一定很感兴趣。"
通往教务处的路上,林月虹数着步数转移注意力。当她数到107步时,拐角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杨宇缚用她的身体抱着一摞作业本,故意撞上了严冬梅。
作业本雪片般散落。在严冬梅弯腰去捡的瞬间,杨宇缚——她的脸——对林月虹眨了眨眼,手指飞快地划过那本被没收的笔记,将最后一页撕下藏进袖口。
"林月虹!"严冬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的袖口——"
林月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校服袖口沾满了七彩颜料,在晨光中鲜艳得刺眼。那是校刊社用来印刷《虹缚》封面的虹色油墨,根本洗不掉。
"美术课作业。"杨宇缚用她的声音说,同时悄悄将那张撕下的纸页塞进林月虹——杨宇缚的身体——的衬衫口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中,林月虹听见他压低声音说:"鱼缸,化学课。"
严冬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她突然抓住杨宇缚——林月虹的身体——的手腕,将那截染着虹色的袖口举到阳光下:"这种颜料是校刊社专用物资,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林月虹看着"自己"的脸变得苍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男性化的动作在少女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突兀。严冬梅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
"是我给的。"林月虹打断道,"物理实验需要有色溶剂,校刊社的颜料折射率最合适。"
严冬梅松开杨宇缚,转向林月虹:"杨宇缚,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美术颜料这么了解了?"
林月虹的掌心渗出汗水。她想起杨宇缚的笔记本上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颜料配比,那是他为《虹缚》封面特别调制的颜色。
"光学密度与波长关系..."她背诵着杨宇缚曾经的解释,"不同颜料对特定波长光线的吸收率..."
"够了!"严冬梅的教鞭抽在香樟树干上,震落一片露水,"放学后两人都到教务处写检讨。现在,立刻回教室。"
林月虹转身时,衬衫口袋里的纸片沙沙作响。她把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纸上凹凸不平的痕迹——那不是字迹,而是一幅微缩地图,用针尖般细的线条标注着从化学教室到鱼缸储藏室的秘密路径。
化学课上,林月虹故意打翻了一瓶硫酸铜溶液。蓝色液体在实验台上蔓延时,她趁机溜进了器材室。按照地图指示,她从通风管道爬进了隔壁的鱼缸储藏室——那里存放着各班养来观察生态系统的鱼缸,包括高二(3)班那个沉着她虹色耳钉的蓝色鱼缸。
储藏室弥漫着藻类和水锈的气味。林月虹跪在潮湿的地砖上,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鱼缸标签。她的耳钉应该就在...
"找这个?"
林月虹猛地回头。杨宇缚——她的身体——正站在通风口投下的光柱里,掌心躺着那枚虹色耳钉。镀膜己经部分溶解,使得耳钉表面布满细小的棱镜,将阳光分解成迷离的色斑投射在墙上。
"你怎么..."
"陆星霜黑了监控系统。"杨宇缚用她的声音说,却带着他特有的克制语气,"我们有8分23秒时间。"他蹲下身,耳钉在掌心折射出一道颤动的虹光,"溶解的镀膜证实了我的猜测——这是1983年天文台实验的副产品,成分为..."
林月虹没等他说完就抢过耳钉。金属触感冰凉,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变得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动。她鬼使神差地将耳钉贴近耳边,听见一阵奇异的嗡鸣,像是遥远的雷声被封印在金属里。
"听。"她将耳钉递给杨宇缚,"像不像..."
"像老校门铁锈的共振频率。"杨宇缚——她的眼睛——瞪大了,"我测量过,完全一致。"
储藏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钥匙串的金属碰撞声——是保管员来喂鱼了。
杨宇缚迅速拉开校服领口,将耳钉藏进内衬缝着七色线头的位置。林月虹注意到"自己"的锁骨处有一道新鲜擦伤,结着淡红色的痂。
"天文台的铁丝网。"杨宇缚注意到她的视线,"昨晚去取数据时刮的。"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轻,"你...的身体很怕疼。"
这句话像电流般穿过林月虹的脊背。她想说些什么,保管员却己经拧动了门把手。千钧一发之际,杨宇缚拉着她钻进了最大的鱼缸后面——那是个首径一米多的圆形生态缸,缸壁上攀附着虹色藻类,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保管员的胶鞋踏着水渍走来。林月虹蜷缩在鱼缸后,突然发现这个角度能看到水中折射的杨宇缚——她的身体——的倒影。光线在水中弯曲,将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扭曲成陌生的模样:柔软的长发变成刺目的光晕,总是紧抿的嘴唇被波纹抚平成温和的弧度。
"看。"杨宇缚用气声说,指向鱼缸内壁。
林月虹凑近,看见那些虹色藻类不知何时排列成了规律的螺旋形,就像...就像天文台望远镜里看到的漩涡星系。而在藻类最密集的位置,隐约浮现出一个数字:1983。
保管员终于离开了。两人从鱼缸后爬出来时,浑身都沾满了藻类腥甜的气息。杨宇缚的校服内衬闪着虹光——那些七色线头吸收了藻类的荧光,在昏暗的储藏室里勾勒出一道心跳般的明暗节奏。
"今晚老校门。"林月虹压低声音,"满月+最佳入射角。"
杨宇缚点点头,一缕头发粘在他——她——的嘴角。林月虹伸手想拨开,却在触碰的瞬间被静电打得一哆嗦。一道蓝紫色的火花在两人之间炸开,照亮了储藏室角落的某个东西——那是钟春阳没收的虹色文件夹,现在正静静躺在废弃物品回收箱里。
林月虹刚要去拿,下课铃刺耳地响起。杨宇缚抓住她的手腕,脉搏在相贴的皮肤下疯狂跳动。在铃声掩盖下,他——她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说:
"正弦函数和余弦函数在原点相交时,相位差为零。"
这句话像密码般在林月虹脑海中炸开。她突然理解了那张被撕下的笔记最后一页上,杨宇缚画的那个函数图像的含义——当两个函数的相位差为零时,它们的波峰与波峰完美重合。
就像今晚的满月与最佳入射角,就像1983年那个被封印在天文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