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洇染着城市的天际线。
公寓的落地窗前，最后一点金红色的余晖挣扎着，最终被灰蓝色的薄暮吞没，只留下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剪影，亮起星星点点疏离的光。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低矮的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勉强圈住这一方静谧的空间。
凌妤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半蜷在景遥的怀中。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慵懒地垂落在光洁的颈侧。
从翠微轩回来，面具彻底卸下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所顾忌的轻松。此刻，她只是一个依偎在爱人怀里，汲取温暖的疲惫女人。
景遥的手臂坚实而温暖地环着她的腰，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他的吻，起初是落在她发间的。然后顺着光洁的额角，一路细细密密地描摹，最终温柔地覆上她微启的唇。
凌妤微微阖着眼，放任自己沉溺。
她能感觉到景遥胸腔里平稳的心跳，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这熟悉的体温和轻柔的啄吻中，一点点舒展开来。
景遥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撤离了少许，额头依旧抵着她的，“凌妤，”他的声音低沉，“凌伯父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吗？”
凌妤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眼看他。她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知道。”她回答得干脆利落，“还用等到现在？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凌姗就恨不得闹得满城风雨了。那些流言蜚语，拐着弯也能吹进我爸耳朵里。”
凌妤顿了顿，“他问过几句。我说，我们是很默契的合作伙伴。”她抬起眼，目光清亮，“他认可你。”
景遥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接话。
他没有追问凌父具体说了什么，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再次低下头，重新攫取了她的唇。
他的手掌灼热，隔着薄薄的羊绒衫，熨帖着她的后背。
凌妤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再次追索的唇。
“景遥，”她的声音清晰地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了？”她的指尖试图将他眉心那层阴影揉开，“你家里……他们也知道了吗？”
景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知道。”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他避开了凌妤探寻的目光，“在景家，没有什么是能瞒住的。”
凌妤安静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细节。
凌妤忽然动了动，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她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像是在用行动传递某种无声的支撑。
“景遥，”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凌家？”她抬起头，眼中映着暖黄的灯光。“以我男朋友的身份。正式的，吃顿饭。”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爸爸应该会很高兴。”
“好。”景遥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凌妤嘴角噙着笑意，重新往他怀里靠了靠。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景遥轻抿的唇却渐渐僵硬。
凌妤能带他回凌家，坦然地向她的家人宣告他的身份。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顾虑地将她带回景家那座冰冷的祖宅。
————
凌姗的办公室，曾经是她彰显凌家二小姐身份的华丽舞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天际线，昂贵的手工地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画，处处透着精心堆砌的优越感。
但此刻，这方空间却弥漫着一股令她窒息的颓败。
凌姗就陷在混乱的中心。
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套装，妆容也依旧精致，但眼底厚重的青黑，连最昂贵的遮瑕膏也掩盖不住。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封刚刚被凌父秘书转发回来的邮件。
附件是她修修补补了无数遍的“最终合作方案建议书”。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冰冷的的回复：
「凌董己阅。方案深度不足，风险评估缺失，合作方资质存疑。请重做。 」
“重做……重做……又是重做！”凌姗猛地抓起桌上一份打印稿，看也不看就狠狠揉成一团，用力砸向墙壁。
这己经是第几次了？第五次？还是第六次？
每一次提交上去，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每一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回来，理由一次比一次让她无地自容。
凌正业甚至没有亲自回复，只让秘书转达。
这种无视，比首接的斥责更让她感到羞辱。
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台下坐着的却只有冷漠的审判官。她精心修饰的每一个数据，绞尽脑汁想出的每一个合作点，在父亲和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眼里，大概都幼稚可笑，漏洞百出。
公司里的流言蜚语更是无孔不入。
她走在走廊上，总觉得背后有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她不敢去茶水间，害怕看到那些聚在一起的女职员在她出现时瞬间噤声、交换眼神的样子。
还有梅襄。
梅襄看她的眼神里，少了往日的算计和掌控，多了几分难焦躁和偏执。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教她如何应对父亲，如何打压凌妤。她只是反复地说：“别管了，妈妈会处理。”“你只要按你爸爸说的做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越是这么说，凌姗心里的恐惧就越深。母亲所谓的“处理”，是什么？是像处理蒋牧野那样吗？她不敢问，不敢深想，只能在夜里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睡衣，梦里全是黑洞洞的枪口和母亲平静到可怕的脸。
她需要安眠药。
每晚，必须依靠那小小的白色药片，才能勉强将自己从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中剥离出来，坠入几个小时质量堪忧的昏睡。
电脑屏幕右下角，邮箱的图标上始终有一个小小的“1”的标记，时时刻刻烫着她的神经。
那是草稿箱里唯一一封邮件。
收件人：凌妤
主题：……
凌姗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她双手捂住脸，想要隔绝困扰着她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