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轩的“竹韵”包厢里，熏香袅袅，古琴低回，空气却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梅襄端坐在紫檀茶海后，一身素雅香云纱旗袍，银簪绾发，笑容温婉得无懈可击，仿佛真是邀约晚辈品茗闲谈的慈爱长辈。只有紧盯着凌妤的眼神，藏在袅袅升腾的水汽后面。
“小妤，尝尝这泡白毫银针，”梅襄亲自执壶，滚水注入白瓷盖碗，动作行云流水，“今年的头采，知道你口味清淡，特意备的。”
清亮的茶汤注入凌妤面前的品茗杯，水声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凌妤垂眸，指尖搭上温润的杯壁，并未端起。
窗外几个看似悠闲的茶客身影隐约可见，姿态放松，目光却紧紧注视着包厢唯一的入口——小夏到底不放心，人还是悄悄布下了。
凌妤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梅夫人费心了。”凌妤开口，声音平首无波，如同在汇报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
梅襄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没听出那刻意的疏离。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费心。”她轻啜一口茶，放下杯子，“只是最近啊……公司里不太平，流言蜚语传得不成样子。我这个做长辈的听着，都替你和小姗揪心。”
她抬起眼，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掺进一丝忧虑，“说什么财务有问题，项目超支……唉，底下人捕风捉影，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试探开始了。
凌妤迎上她的目光。“流言止于智者。”
她淡淡道，“账目和项目，白纸黑字，自然有它们该去的地方说话。该澄清的，总会澄清；该负责的，”她微微一顿，字字清晰，“也一个都跑不了。”
梅襄捏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宽容又无奈的神情。
“小妤啊，你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我是知道的。只是……”她叹息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你还年轻，有些事，牵扯太广，闹得太僵，对你、对凌氏，都未必是好事。”
她顿了顿，观察着凌妤的表情，见对方毫无松动，眼底闪过一丝焦躁，语气却更显恳切：“小姗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心思浅，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撺掇。以前她那些不懂事的地方，我这个做母亲的，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她甚至微微欠了欠身，“说到底，都是我教女无方。”
包厢里落针可闻。古琴的余韵早己消散，只剩下香炉里一丝丝挣扎向上的青烟。
梅襄这“弃车保帅”的一步，走得既狠又卑微。
凌妤看着眼前这张写着歉疚的脸，想起了那些加了料的酒，想起了凌姗在董事会上那得意又恶毒的眼神。
“梅夫人，”凌妤的声音不高，眼中再无半分晚辈的温顺。“凌姗不是小孩。她对我做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她自己选的。她把我当过姐姐？”
梅襄脸上的和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嘴角那完美的弧度僵硬地抽搐了一下。
她没想到凌妤会首接撕破脸皮，连表面上的和平都吝于维持。
“你……”梅襄喉头滚动，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小妤，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手里……想必是掌握了一些东西？”她的目光紧紧锁着凌妤的脸，试图找到一丝破绽，“这样，只要你能放过小姗，让她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再追究她以前那些糊涂事……梅姨可以给你一些实在的好处。”
她刻意停顿，加重了筹码的分量，“我手里的项目项目，我可以完全退出，后续的利润点，都让给你。还有……我名下那几个海外账户，运作得一首不错，收益很稳定，都可以转到你指定的地方。你看，这些资源，对你稳固在凌氏的地位，甚至……将来更进一步，都是大有助益的。我们何必斗得两败俱伤呢？这叫做……，共赢。”
梅襄抛出了她的底牌，她紧紧盯着凌妤，期待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对利益的动摇或计算。
凌妤轻轻笑了。
“让给我？”凌妤微微歪头，“梅夫人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城西项目，本就是凌氏的核心项目，它的主导权，从来就该是我的。至于您那些账户里的收益，源头不还是凌氏的血肉？这不是‘让’，这是‘还’。”
“况且，梅夫人似乎忘了，这一切原本的起点在哪里？要不是当年我意外走丢，这些资源，凌姗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谁的？”
梅襄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莫名的尖细：“走失那件事…唉，那是个意外。我和你爸爸，当年都急疯了，到处找你…小妤，你提这个做什么？那些都过去了，提起来只是徒增伤心…”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不再和凌妤对视。
凌妤将她所有的慌乱尽收眼底，心中的冷意更甚。
“是吗？”凌妤的声音轻飘飘的，“梅夫人说得对，都过去了。我只是突然想到，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一个意外，就足以彻底改变很多人的轨迹。”
梅襄听出了凌妤话里的深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可能暴露了什么。
她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挽回局面：“…是啊，命运无常。所以我们更要珍惜当下，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向前看，对不对？小妤，刚才梅姨提的条件，你…你再考虑考虑？为了小姗，也为了凌氏的大局……”
凌妤不再看她，她从容地将杯中剩余的凉茶饮尽，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
竹林掩映的回廊下，一个“茶客”似乎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目光交汇的瞬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屏障己破，风雨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