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皇宫笼罩在青灰色的雨幕中。掖庭宫墙下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砖缝里渗出的水珠沿着雕花木窗蜿蜒而下,在朱漆廊柱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诸葛瞻踩着积水穿过永巷,绣着獬豸的官服前襟己被雨水浸透,怀中的密报边缘泛起毛边,那是昨夜南中驿卒冒死送来的急件——上面用朱砂圈着“巫蛊符纸与建宁蜀锦暗纹吻合”的字样。
“射声校尉止步,陛下尚未召见。”守门宦官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牌。诸葛瞻目光一凝,那玉牌上的云雷纹正是黄皓亲信心腹的标记。他正要开口,忽闻身后环佩叮咚,王美人在两名宫娥搀扶下踉跄走来,浅紫襦裙下摆沾着泥点,鬓边的珍珠步摇歪斜欲坠。
“校尉……”王美人抓住他的衣袖,腕间金镯相撞发出细碎声响,“昨日在掖庭所见的木偶,其发丝与臣妾献给张后的蜀锦流苏一模一样。今早起来,臣妾妆奁里突然多了这个……”她颤抖着递出一方素绢,转身时袖中飘落半片符纸,边缘绣着南中特有的玄武图腾。
展开素绢的刹那,诸葛瞻瞳孔骤缩。上面用朱砂绘着狰狞的巫蛊图案,角落盖着孟获部族的火漆印。他想起三日前武候祠祭典上,孟获曾当众向张后敬献蜀锦,指尖不禁捏紧素绢,纹路刺痛掌心。正欲追问,王美人突然脸色惨白,目光越过他肩头,施礼退去。
诸葛瞻转身,见黄皓正扶着刘禅走来。老宦官的貂裘领口露出半幅蜀锦,纹样与素绢上的图腾如出一辙。刘禅身着明黄常服,眼下乌青浓重,显然多日未眠:“子思,朕昨夜又梦见……废后手持木偶立于寝殿,其貌可怖。”
“陛下龙体为重。”诸葛瞻行礼时,注意到黄皓袖中滑落的密报一角,朱砂批注的“南中贡品夹带巫器”字样刺入眼帘。他呈上建宁府库失窃记录:“陛下,巫蛊案符纸纹样与去年建宁失窃的蜀锦一致,微臣请求彻查内库……”
“够了!”刘禅烦躁地挥挥手,袖中掉出几封谤书,俱是匿名指控“张后与孟获暗通”的字迹。黄皓适时拾起,指尖划过“射声校尉密会南中使节”的段落:“陛下,太卜令今早占得凶兆,需速速结案以安民心。”
殿外惊雷炸响,刘禅踉跄着扶住黄皓,目光落在诸葛瞻腰间的青釭剑上:“子思,你先退下吧。此事朕自有主张。”
是夜,雨势更急。诸葛瞻独自来到武候祠,长明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父亲画像的轮廓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将素绢供在案前,青釭剑横放于《出师表》石刻前,剑脊映出自己紧蹙的眉头。祠堂角落的暗格里,藏着半月前截获的密信,发信人笔迹与今日的谤书如出一辙。
“丞相在天有灵,”他低声道,指尖抚过石刻上“亲贤臣远小人”六字,“今日在偏殿,黄皓故意让陛下掉落谤书,又以太卜令为辞阻塞言路。更可疑者,陈喜昨夜奉命送药至冷宫,今日竟称‘废后染疾不便见人’。”
祠堂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卫浑身湿透闯入:“校尉!陇右急报,郭淮趁我军火器未备,突袭沓中粮仓!”诸葛瞻接过军报,发现封泥有被拆封的痕迹,内页关于“马镫骑兵驰援”的段落被人用墨涂去。他猛然想起,今日早朝时黄皓曾借故扣下姜维的请援密信。
五更天,雨稍歇。诸葛瞻站在掖庭外,望着冷宫方向腾起的浓烟。救火的宫娥们慌乱奔走,陈喜指挥着禁卫阻拦靠近的人群,袖口刺青若隐若现——那是南中叛党的狼头标记。他推开挡路的禁卫,却被黄皓的亲信挡住:“校尉莫不是想趁乱营救废后?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浓烟中传来张后的咳嗽声:“诸葛校尉!昨日有人往我药中掺了朱砂……”话音未落,便被重物倒地的声响打断。诸葛瞻要硬闯,却见黄皓扶着刘禅到来,后者手中握着染血的诏书:“废后病逝,着即厚葬。”黄皓俯身时,袖中掉出半片烧焦的符纸,正是今日火中的“物证”。
晨光刺破云层时,诸葛瞻站在丞相府廊下,望着手中两份字迹相同的谤书——一份指控张后通敌,一份诬陷他私藏火器。亲卫捧着太学工坊的失窃记录:“昨夜火药库失窃,三十具竹筒下落不明,现场留有南中部族的图腾印记。”
他忽然想起王美人递素绢时的慌乱,想起黄皓在刘禅面前滑落的密报,终于明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连环局:巫蛊案不过是引子,借南中图腾将火引向他与姜维,再以火器失窃坐实“通敌”罪名。而所有证据的指向,都是为了拔除他这个射声校尉,掌控禁军。
“备马。”诸葛瞻解下湿漉漉的官服,换上战时玄甲,青釭剑在腰间发出清越鸣响。他抚摸着剑柄上的饕餮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若逢大难,可启丞相府密道。”转身时,瞥见案几上父亲的《马前课》,书页间夹着一张字条,笔迹与今日的谤书竟有七分相似。
雨又下起来了。诸葛瞻翻身上马,望着皇宫方向的阴云。他知道,黄皓的阴谋才刚刚开始,但此刻陇右告急,他必须先驰援姜维。至于那些阴诡的谤书与蔽报,终有一日会在阳光下显形——就像父亲当年七擒孟获时那样,真相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马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珠混着泥点,在玄甲上凝成暗斑。诸葛瞻握紧缰绳,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北方。他不知道,当他驰援陇右时,成都宫廷里的黄皓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揭下袖口的狼头刺青,露出下面淡色的疤痕——那是二十年前随先皇入蜀时留下的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