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太学的泮池边，菖蒲与艾草在晨露中散发着辛香。诸葛瞻身着素色深衣，手持一卷《九章算术》，穿过垂满紫藤的长廊。讲舍的木门半开，传来李恪激昂的讲解声：“今有堑堵，下广二丈，袤一十八丈六尺，高二丈五尺，问积几何？”话音未落，屋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算筹敲击声——却又戛然而止。
“错了！”阿蛮的声音清亮如泉，“李匠师，你忘了这是火药工坊的地基，需算入硫磺池的深度！”诸葛瞻挑眉，推开房门，只见讲舍内三十余名学生围聚在沙盘前，李恪正抓着头发团团转，阿蛮则蹲在地上，用炭笔在青砖上勾勒立体图形。
“子思来了！”李恪如遇救星，立刻拽住诸葛瞻的衣袖，“快看看，阿蛮说《九章》的堑堵术不能首接用，可太学算学博士们都按古法推演……”
诸葛瞻扫过沙盘上的模型，目光落在硫磺池的标记上。工坊地基的堑堵形结构旁，果然有半人深的凹池，池中还绘着流动的硫磺纹路。“阿蛮说得对，”他蹲下身，指尖划过青砖上的算式，“火药工坊需防火防渗，地基需分三层：下层夯土，中层夹石灰，上层铺青砖。算体积时，要减去硫磺池的倒梯形空间。”
学生中响起一阵低语。一名叫陈丰的寒门学子突然举手：“校尉，若用《九章》的‘商功章’，是否该先算整堑堵，再以‘邪田术’算倒梯形池？”
“正是如此。”诸葛瞻赞许地点头，从袖中取出太学工坊的设计图，“去年卑水战场，火药用量总是偏差，便是因为算错了容器容积。如今改良投石机，更需精准到方寸之间。”他展开图纸，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弩机齿轮的齿数比例，“就像这连弩的飞轮，齿数与射程的关系，全在‘均输章’的比例算法中。”
正当此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卫闯入讲舍，在诸葛瞻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微变，转身对学生们道：“陇右传来急报，郭淮派兵破坏屯田水渠。陈丰，你带算生去测量都江堰的水量分配；阿蛮，随我去工坊改良火药配比——李匠师，继续讲‘勾股章’，明日要用到弩机瞄准。”
太学工坊内，硫磺与硝石的气味令人窒息。阿蛮戴着浸过醋的纱巾，用竹勺舀起黑色粉末，倒入青铜天平。“按最新配比，硝七磺二炭一，”她将粉末倒入竹筒，“但上次试爆时，竹筒炸裂的碎片飞散不足五丈。”
诸葛瞻接过竹筒，仔细观察内壁焦痕：“是压实程度不均。”他想起南中叛军的火器，竹筒外层缠满藤条，“或许该用多层竹篾加牛皮绳捆扎，既防爆又增杀伤力。”
两人正讨论间，李恪匆匆赶来，手中攥着一卷潮湿的竹简：“子思，洛阳传来消息，曹魏在长安设算学馆，专门研究器械制造！”他的眼镜上蒙着水汽，不知是汗水还是激动，“我们的马镫、火器，怕是要加快进度了。”
诸葛瞻接过竹简，目光扫过“魏明帝诏太学博士王弼参修《算术新注》”的字样。窗外忽然雷声轰鸣，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工坊瓦顶上。他望向墙上悬挂的《武侯八阵图》，心中一动：“李匠师，你说《九章》的‘方程章’，能否用于推演八阵图的兵力分布？”
李恪眼睛一亮，立刻在沙盘上摆出算筹：“若以‘正负术’算各阵兵力，再用‘盈不足术’调整攻防……”他的手指在算筹间飞舞，忽然顿住，“可是缺少实战数据，怕难精准。”
“实战数据，我们自己创造。”诸葛瞻握紧拳头，“明日起，太学算生随我去汉中演武场，实测骑兵冲锋的速度、弩箭的抛物线——阿蛮，你负责记录火药爆炸的威力数据。”
雨夜，诸葛瞻独自留在讲舍。案头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九章算术》的书页上，勾股定理的图示与弩机设计图重叠，竟似浑然一体。他翻开父亲的《便宜十六策》，在“治军篇”旁写下批注：“夫算者，兵之胆也，胆壮则兵强。”
五更时分，雨停了。诸葛瞻走出讲舍，见阿蛮抱着一摞算筹站在泮池边，水面倒映着她眼下的青黑。“想什么呢？”他轻声问。
“在想卑水战场，”阿蛮望着水中月影，“若当时我们有精准的算学推演，或许能少死些弟兄。”她转头看向诸葛瞻，眼中泛起坚定，“校尉，我想写一本《火器算经》，将火药配比、投石机射程都用算学公式固定下来。”
诸葛瞻怔住了。晨风吹过，泮池泛起涟漪，将月影揉成碎银。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集众思，广忠益”，伸手拍了拍阿蛮的肩膀：“好！就以太学名义刊刻，让每个将士都能看懂。”
朝阳升起时，太学讲舍传来朗朗书声。李恪站在讲台上，手持算筹讲解“勾股容圆术”，学生们的目光却频频望向窗外——那里，诸葛瞻正带着亲卫牵马，马鞍旁的竹筒里，装着新制的火药与算筹。
此去汉中，既是演武，亦是求学。诸葛瞻知道，在这乱世之中，算学不仅是案头的学问，更是克敌制胜的利器。当《九章算术》的算筹声与战场上的金鼓声共鸣，蜀汉的未来，或许就藏在这方寸之间的数字里。
讲舍的紫藤花落在他的肩头，诸葛瞻翻身上马，任由花瓣随马蹄扬起。他回望太学的飞檐，那里正有算生奔跑追逐，争论着“衰分章”与弩箭分配的关系。唇角不禁扬起笑意——父亲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