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高原的风裹挟着砂砾掠过屯田区,青稞苗在田垄间起伏如绿色波浪。姜维身披兽皮大氅,站在瞭望台上,目光扫过远处祁连山的雪线。他脚下的沓中屯田署,此刻正忙碌如蜂巢——士卒们挥舞着铁犁,在冻土上翻出深褐色的泥块,身后跟着播种的羌民,羊皮袋中的种子簌簌落入土坑。
“伯约将军,太学工坊的匠师到了。”亲卫的通报打断思绪。姜维转身,见李恪带着三名学徒气喘吁吁地爬上瞭望台,腰间挂着的皮质工具袋叮当作响,里面露出半截青铜马镫的轮廓。
“李匠师,”姜维伸手接过马镫样品,粗糙的指腹着镫身的纹路,“这东西真能让骑兵在马上坐稳?”
李恪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铜框眼镜,镜片上还沾着铸造时的炭灰:“将军请看,此镫以青铜为骨,外裹熟牛皮,踏脚处刻防滑纹。卑职在太学试过,骑士踩镫上马时,重心可稳在马鞍中央。”他示意学徒展开图纸,羊皮纸上画着马镫与马鞍的连接结构,“关键在于这根皮带,需用蜀地韧性最佳的牦牛皮制成。”
姜维沉思片刻,目光落在远处操练的骑兵。陇右的羌骑虽悍勇,却因缺乏马镫,始终无法发挥冲击力。他想起去年与郭淮交战时,魏军骑兵如黑云压城,而蜀军骑兵却在冲锋时屡屡坠马。“何时能造出百副?”他突然问道。
“若能解决淬火问题,七日内可成。”李恪的手指叩击着瞭望台的木柱,“但卑职需要湟水河畔的赤铁矿,以及羌人冶炼的熟铜。”
话音未落,一名羌人斥候策马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迹。“报!”斥候翻身下马,羊皮箭囊擦过马镫发出刺耳声响,“郭淮的细作在临洮煽动羌部,己有三族拒绝缴纳青稞。”
姜维的脸色一沉,手按剑柄的动作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陇右屯田本就依赖羌民协作,若生叛乱,不仅粮草无着,连马镫试造也要受阻。“传我的令,”他转身对亲卫,“命夏侯霸率五百飞熊军进驻临洮,凡有通敌者,斩立决。”
李恪望着姜维紧绷的侧脸,忽然开口:“将军,卑职听闻羌人擅长锻铁,不如让他们参与马镫铸造?一来示信,二来可解人手之急。”
姜维挑眉:“你敢用羌人?不怕他们泄露机密?”
“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李恪的声音里带着匠人的执拗,“当年丞相七擒孟获,靠的是攻心为上。如今我们铸马镫,何尝不是另一种攻心?”
黄昏时分,屯田署的冶炼场燃起熊熊炉火。李恪卷起衣袖,亲自指导羌人锻工熔化赤铁。火光映红了匠人们的脸庞,一名叫阿古的羌族青年将烧红的铜块放入模具,汗水滴在砧面上,瞬间蒸发成白雾。
“不对,”李恪皱眉,用铁钳夹起冷却的马镫,“镫身太厚,骑兵踏久了必累。阿古,你看这处弧度——”他用炭笔在砧面上画出曲线,“要像祁连山的雪线那样流畅。”
阿古似懂非懂,却认真地点头。他想起族中老人们说的“汉人匠师能化铁为柔”,此刻亲眼所见,果然神奇。当新制的马镫在暮色中呈现出优美的弧光时,他忍不住用羌语赞叹:“像鹰爪一样有力!”
子时,姜维再次来到冶炼场。李恪靠在铁砧上打盹,手中还握着未完成的马镫。炉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悬挂的马镫样品重叠,宛如一幅活动的壁画。姜维轻轻取下李恪手中的工具,却惊醒了匠人。
“将军?”李恪慌忙起身,眼镜险些掉落,“卑职正琢磨着,若在镫底加个铁齿,可防打滑——”
“先休息。”姜维将自己的大氅披在李恪肩上,“明日还要试镫。”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西方,按照星图改制的推算,此时正是“金神执事,利兵革”的吉时。
次日清晨,试镫场尘土飞扬。姜维跨上一匹西域良驹,新制的马镫在阳光下泛着青铜的光泽。他深吸一口气,左脚踩镫,右手轻扯缰绳,竟如行云流水般稳稳上马——这在过去,至少需要两名亲兵协助。
“好!”围观的士卒齐声喝彩。李恪激动得满脸通红,阿古则对着马镫行了个羌族大礼。姜维策马疾驰,感受着马镫带来的稳定感,忽然勒马转身,抽出腰间佩剑,在马背上做出劈刺动作——换作从前,这样的动作足以让他重心偏移,此刻却稳如磐石。
“传我命令,”他大声道,“即日起,所有骑兵每日操练马镫战法。李匠师,即刻扩大铸造工坊,我要三个月内装备三千骑兵!”
李恪正要领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浑身是血,跌下马背:“将军!郭淮率五千铁骑突袭临洮,夏侯霸将军正在苦战!”
姜维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望向祁连山方向,那里正腾起滚滚烟尘。马镫试造尚未完成,骑兵战力未稳,郭淮却己趁虚而入。“通知各营,”他握紧剑柄,“步卒固守屯田区,骑兵随我驰援临洮。马镫虽未全装,却也可一战!”
李恪抓住姜维的马缰:“将军,再给卑职三日!末将定能——”
“来不及了。”姜维拍了拍李恪的肩膀,“此战若败,陇右屯田毁于一旦,马镫再厉害也是空谈。”他转头望向阿古,“阿古,你愿随我出战吗?”
羌族青年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战意:“我族男儿,愿为汉军前驱!”
正午时分,姜维率军抵达临洮。眼前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郭淮的铁骑正在践踏青稞田,夏侯霸的飞熊军被压在山脚下,阵型即将崩溃。
“吹冲锋号!”姜维一声令下,身后的骑兵们踩着马镫纷纷上马。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马镫带来的稳定感,让他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随我冲阵!”
骑兵如黑色的浪潮席卷而去,马镫撞击马腹的声音如战鼓轰鸣。姜维首当其冲,手中长剑划过,一名魏兵的头颅应声落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战马的每一次腾跃,马镫将力量完美传递,让他的劈刺更加精准有力。
郭淮在阵中望见这一幕,心中大惊。他熟知蜀军骑兵的弱点,却没想到短短时日,对方竟能有如此变化。“传令,撤退!”他当机立断,深知再恋战必遭重创。
夕阳西下时,战场逐渐沉寂。姜维勒马站在青稞田中,望着败退的魏军扬起的烟尘。他低头看向马镫,上面还沾着敌人的血迹,却在余晖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伯约将军,”李恪不知何时赶到,手中捧着新制的马镫,“卑职改良了镫带,用双重牦牛皮加固,可承受更大冲击力。”
姜维翻身下马,拍了拍李恪的肩膀:“此战虽胜,却让郭淮探了虚实。接下来,我们要加快马镫铸造,同时在屯田区周围修建坞堡,以防偷袭。”他望向远处的祁连山,“陇右的每一寸土地,都要成为蜀汉的铁壁铜墙。”
夜幕降临,屯田署的冶炼场再次亮起火光。李恪指挥着羌汉工匠,将一块块赤铁投入熔炉。阿古握着新制的马镫,用羌语向同伴们讲述着战场上的见闻,眼中满是自豪。
姜维站在瞭望台上,望着漫天星斗。北斗七星依然指向西方,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西征。他摸了摸腰间的马镫,心中涌起一股豪情——父亲当年未能完成的北伐大业,或许能借这小小的马镫,踏出新的篇章。
“总有一日,”他对着星空低语,“我会骑着装备马镫的铁骑,踏破长安的城门。”
山风掠过,带来青稞的清香。远处的冶炼场中,马镫的铸造声此起彼伏,如同大地的心跳。在这陇右高原上,蜀汉的铁骑正在悄然崛起,而郭淮,终将为他的轻敌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