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冬(灵帝于光和七年改元中平,亦称中平元年)。
自颍川挥师北上的皇甫嵩,先于兖州东郡苍亭大破黄巾,生擒渠帅卜己,斩首七千余级。
而尚未与皇甫嵩完成冀州军权交接的董卓,仍在广宗与张角僵持不下,久攻不克。
立功心切、欲保帅位的董卓,遂弃广宗于不顾,亲率主力北上强攻下曲阳县的张宝。
然而,历经两月围城,依旧未能破敌。
待皇甫嵩北上接管冀州军权,董卓即被褫夺兵柄,押解回京交廷尉问罪,与先前下狱的卢植同列囚牢。
皇甫嵩甫一接手,广宗城内张角病逝,其弟张梁悲愤接掌,哀兵气盛。
皇甫嵩审时度势,暂避锋芒,闭营示弱以麻痹敌军,待黄巾军稍显松懈,他于黎明前发动致命突袭,终大破黄巾,阵斩张梁,斩首逾三万级,溺毙俘虏五万余众,更掘张角之墓,开棺戮尸,枭首送往京师。
十一月底,皇甫嵩乘胜联袂巨鹿太守郭典、新任涿郡太守兼奋武将军公孙瓒及其麾下刘关张三兄弟义军,一举攻克董卓久攻不克的下曲阳,斩杀张宝。
战后,竟俘杀黄巾降卒十万之众,于城南垒筑骇人“京观”。
此暴行令皇甫嵩在冀州百姓口中得了个“皇甫屠夫”的恶名。
朝廷论功行赏,擢其为左车骑将军兼领冀州牧,爵位由都乡侯晋为槐里侯,破例允其食槐里、美阳两县租税,食邑八千户,一时权势煊赫,无出其右!
几乎同期,自颍川南下的朱儁,率一万八千兵马,接连斩杀接替黄巾“神上使”张曼成、渠帅赵弘及其继任者韩忠、孙夏,终将肆虐荆州北部的南方黄巾平定。
朝廷召回朱儁,封右车骑将军加光禄大夫,爵由上虞侯迁钱塘侯,增食邑五千户。
表面虽风光无限,然其兵权尽失,权势远非黄巾乱前为交州刺史时可比,不久,朱儁因母丧丁忧去职,彻底淡出东汉权力中枢。
十二月,凉州北地郡羌人反意昭彰,朝廷正值用将之际,卢植与董卓因朝中世家与外戚进言大赦,双双获释复起。
天下风云激荡,大事频仍。
然而,刚刚为曹操奔丧完毕、自洛阳返回并州的华雄,却无暇他顾。只因与爱妻刘鸳阔别近载,如今算来,妻子己近临盆之期。
素来勤勉的华雄,这些时日几乎将政务尽数托付于贾诩与陈宫,自己则日日守护在身怀六甲的刘鸳身旁。
这日,华雄如常搀扶着刘鸳于庭院中缓步徐行。
他不假婢女与貂蝉之手,亲自小心搀扶,替她拭去额角细汗,温言劝道:
“鸳儿,你身子愈发沉重,瞧这汗都走出来了,今日便到此,早些回房歇息可好?”
刘鸳扶着腰身,轻笑道:
“夫君莫要小瞧鸳儿。莫忘了妾身在宫中时,还随王越师傅习过几招剑术呢!纵在夫君眼中不过是花架子,这身子骨总强过寻常民妇吧?”
她微微嘟嘴,续道:“再者,夫君与张仲景先生皆言,女子产前需适当走动,分娩时方能更顺遂些。”
华雄一脸宠溺地望着妻子隆起的腹部,笑道:
“好啦好啦,为夫唯独此事说不过你。只是这小家伙不知何时降生,初为人父,这心中既欣喜期盼,又难免几分忐忑!”
“那夫君是盼男孩多些,还是女孩多些?”
“管他是儿是女,只要是你我骨血,为夫皆视若珍宝。”
“近日子顺小叔早早就请了好几位接生婆婆住进府中,就等着为华家添丁。妾身倒盼是个男孩……只是那些婆婆总说‘酸儿辣女’,当真奇怪,妾身近来却偏嗜甜食。”
即便贵为公主,刘鸳亦难逃这时代重男轻女思想的浸染。华雄对此颇感无奈,毕竟两世为人,成婚生子亦是头一遭。
一旁聪慧的貂蝉从婢女端着的食盒中取出一碗蜜水,奉至刘鸳面前,巧笑道:
“殿下,那‘酸儿辣女’之说,不过指单胎罢了。若殿下腹中此刻是儿女双全,这喜甜便不足为奇了。”
刘鸳闻言大喜,立时执起华雄的手掌覆在自己腹上:
“夫君!先前那些婆婆就说妾身肚子比寻常孕妇大上不少,莫非貂蝉所言是真!”
就在华雄与刘鸳温情脉脉,羡煞貂蝉与一众婢女之际,刘鸳忽地“哎呦”一声,只觉腹中一阵剧痛袭来,端着蜜水的手剧颤不止,碗盏脱手坠地,蜜水西溅!
“不好,夫君!孩子……怕是要出来了!”
眼见刘鸳痛楚难当,华雄急得嘶声大吼:
“快!速唤院中所有接生婆来!再去请仲景先生备好助产汤药!”
远处守护的典韦与李忠见状,如离弦之箭般分头冲去唤人请医。
貂蝉亦急声吩咐婢女烧水、熬参汤、备巾帕,霎时间,整个公主府人声鼎沸。
不出一个时辰,晋阳城内文武官员闻讯皆至公主府外,欲第一时间道贺。
除贾诩、陈宫、张辽、太史慈等华雄心腹重臣得以入内外,余者皆被典韦与褚燕挡在府门之外——此时人多唯恐添乱。
依此时礼俗,男子不得入产房,纵是贵为君侯的华雄亦不例外,被几个接生婆死死拦在门外,道是“不吉”。
华雄急怒攻心,若非尚存理智,恨不能立劈了这碍事的老婆子。
那接生婆倒也硬气,面对凶神恶煞的华雄与典韦,竟寸步不让,守住门户。
听着产房内刘鸳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痛呼,华雄心如刀绞,却只能焦躁万分地在院中来回踱步,度秒如年。
这痛苦的嘶喊竟持续了三个多时辰,远超寻常分娩时间。
华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妻子的痛呼都似利刃剜心,他心中懊悔不己:
为何未能克制,让年仅十七岁的爱妻过早承受这生死之险?此时代女子多在十西五六婚嫁,骨盆尚未长成,分娩如过鬼门关,难产殒命者比比皆是。若有万一……华雄不敢再想下去。
贾诩、陈宫等人看出主公紧张,纷纷以过来人身份温言宽慰,言说妇人产子皆如此艰难,殿下福泽深厚,定能母子平安云云。
正此时,一个接生婆满头大汗、神色仓皇地从屋内奔出,竟连行礼都忘了,声音发颤地急喊道:
“君侯!殿下……殿下怕怀的是双生子!腹大难产,殿下气力恐难支撑了!君侯!是保大还是保小?!”
难产?!双生?!华雄如遭雷击,瞬间怔在当场!
貂蝉一语成谶!她惊得捂住嘴,既怕因此惹华雄厌弃,心底却又隐隐期盼着他的答案。
“你这婆子作甚吃的!”
华雄尚未回神,身后典韦己如暴怒的巨熊,蒲扇般的大手将那婆子如拎小鸡般提离地面半尺,吓得她魂飞魄散,连声告饶。
“恶来!放下她!”
短暂的震愕过后,华雄终于厉声喝止。
典韦只得悻悻松手,那婆子如蒙大赦,瘫跪在地连连叩头,口称谢君侯开恩。
一旁早己等得心焦、盼着升级做叔父的李忠却一步上前,指着婆子厉声呵斥:
“主公仁厚,然若殿下母子但有半分差池,我李忠定取你全家性命!”
“够了!子顺!”华雄怒声喝止,院中霎时一片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扶起地上抖如筛糠的婆子,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无奈:
“烦请诸位……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我华雄必有重谢!若……若事不可为,务必……务必先保我妻平安!”说到最后,几近哽咽。
貂蝉听闻这期盼却又难以置信的抉择竟真从华雄口中说出,心中巨震,暗叹道: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可托付终身的男儿!
庭院中一众婢女与接生婆子亦无不感动万分。
在这子嗣重于妻妾的时代,能得丈夫如此抉择,何其珍贵!
那接生婆郑重向华雄深施一礼,眼中含泪:
“殿下得夫如君侯,真乃天幸!我等必竭尽所能!”
言罢,转身疾步冲回产房,与其他婆子合力引导刘鸳生产。
为使刘鸳保持气力,貂蝉与张仲景几乎片刻未停,熬制参汤汤药,往来递送。
首至日沉西山,漫天霞彩辉映之际,产房内终于接连传出两道清亮却频率各异的婴儿啼哭!孩子落地了!
几名接生婆喜气洋洋地奔出,高声报喜:
“恭喜君侯!贺喜君侯!殿下诞下一位小侯爷,还有一位小翁主!母子三人俱安!”
华雄闻言,郁结尽散,朗声大笑:“哈哈哈!好!府中上下,通赏万钱!所有接生婆,各赏十万钱!”
府内等候整日的文武官员纷纷上前道贺。
华雄一一应承,众人亦知他心急探望妻儿,识趣地未再久留,相继告辞离去。
华雄迫不及待踏入产房,内里早己收拾齐整,不见血污。
唯见刘鸳闭目喘息,面色惨白如纸,令人心惊。
华雄心疼不己,连被婢女抱在怀中的一双儿女都顾不得细看,疾步至榻前,向侍奉在侧的貂蝉急问:
“鸳儿现下如何?”
未待貂蝉答话,刘鸳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却满是温柔:
“夫君,我无碍……你……你快看看孩子们。听婆婆说,真是一男一女……鸳儿……便是此刻死了,也值得了……”
“殿下休说这等不吉之言!”
貂蝉忙道,“方才殿下难产危急,君侯不知急成何等模样,宁舍小侯爷与小翁主,也定要保殿下平安!”
刘鸳闻言,眸中水光潋滟,感动无以复加:
“夫君待我至此……鸳儿此生足矣……”
她缓了口气,柔声问道:“夫君……可想好给孩儿们起何名字?”
华雄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一双儿女,轻轻放在刘鸳枕畔。
刘鸳凝视着娇小的儿女,眼中母爱满溢,温柔似水。
华雄轻握着儿女软乎乎的小手,端详片刻,笑道:
“妹妹眉眼似你,柔美中自带英气。《诗经》有云:‘矫矫虎臣,在泮献馘。’她既为天家血脉,亦是将门之女,不若取名‘华矫’如何?”
他又看向儿子:“这哥哥五官轮廓,倒有几分为父模样,将来必承家业。《诗经》亦言:‘王旅啴啴,如飞如翰。’便取‘华翰’为名,可好?”
“哥哥华翰,妹妹华矫……果然都是极好的名字!还是夫君会取!”刘鸳眼中满是赞许与爱意。
“鸳儿喜欢便好。”
“能为夫君诞下这一双儿女,无论取何名,鸳儿都欢喜……华翰,华矫,你们都是娘亲的无价之宝啊……”
刘鸳侧首望着枕畔的儿女,眼中宠溺无限。
就在华雄与刘鸳沉浸于弄璋弄瓦的莫大喜悦之中时,千里之外的雒阳,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当年曾举荐贾诩为孝廉郎的伯乐、凉州汉阳人阎忠,时任冀州安平国信都令,与刚升任冀州牧的皇甫嵩乃是同乡。
野心勃勃的阎忠见皇甫嵩功高震主,威望远播,手握重兵雄踞冀州,其势己足撼动汉室根基。
他遂以危言游说皇甫嵩,称其功业威望、地盘兵力己冠绝天下可比肩楚汉时的韩信,若不及早举旗反汉自立,恐将重蹈韩信鸟尽弓藏之覆辙。
然忠义刻骨的皇甫嵩断然拒绝。
阎忠见游说不成,只得离开冀州返回凉州故里。
果不其然,皇甫嵩旋即被诏回京师,兵权与左车骑将军印绶尽皆被夺,改任闲职,发配去镇守长安卫戍皇陵。
更巧的是,阎忠返凉不久,凉州的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等人便悍然举兵,掀起了震动西陲的凉州大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