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驾崩次年即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
雒阳,南宫,德阳殿。
刚满九岁没多久的天子刘协,身着繁复沉重的玄色衮服,苍白稚嫩的脸庞己不现初登基时得意志满的神情。
冕旒垂下的玉珠帘微微晃动挡住了端坐在冰冷御椅之上的那双深藏惊恐的眼睛。
董卓自得封相国,赶走卢植、又在朝堂之上亲手用佩剑斩杀了几个反对自己政见的大臣之后变得愈发飞扬跋扈,甚至连最初对自己装作表面恭敬的功夫也懒得在座。
刘协此刻全然无心听那董卓浓重的西凉口音对着台阶下那些怯弱的身体都在发抖的朝臣在咆哮训斥些什么。
对于董卓这数月以来多次夜宿皇宫龙床,奸淫先帝妃嫔和宫女,强征御膳为私厨以及随意未经天子与少府私自将宫内珍宝金银据为己有亦或者赏予心腹的行为,刘协亦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如今就连执掌宫廷禁军的吕布亦是唯董卓唯命是从,根本不把自己这正牌天子放入眼中。
浓浓的屈辱感每日萦绕在刘协的心头,甚至有时候都会开始怀念曾经在晋阳做赵王的日子。
至少那段时间里他是并州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从官吏到百姓无人敢小视自己,即便是并州真正的主人华雄也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
长姐疼爱、两个外甥对自己亦是尊重有加,府中上下从奴仆到护卫皆只听命于己,无人限制自由,哪像现在不过是华丽牢笼中的囚徒。
难道当初轻信他人谗言选择入京争帝本就是个错误?刘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而数月前那些雒阳世家们雪片般发给各州郡昔日门生故吏、姻亲盟友间的密信己然发酵到一定程度。
同月,兖州东郡郡守府。
名臣桥玄之子亦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袁绍好友——兖州东郡太守桥瑁正坐于书案前,双眼盯着案上一卷卷墨迹未干的诏书。
诏书上字字如刀:“董贼卓者,豺声蜂目,虺毒豺心。挟冲主以令朝堂,戮忠良而塞言路。秽乱椒庭,先帝遗嫔蒙尘;戕害鼎臣,汉家冠冕喋血!其罪昭昭:
一曰僭越欺天,囚幼帝于掌股;
二曰渎乱宫闱,辱妃嫔于帷幄;
三曰屠戮股肱,立斩贤士于玉阶;
西曰纵卒为祸,焚掠市井屠儒冠!
更怀吕禄之谋,阴藏九鼎之志。神京昼晦,黎庶号泣于道;太庙夜惊,鬼魅横行于阙!
昔王莽谦恭未篡,今卓暴戾己极!忠良饮刃于丹墀,稚子委骨于沟壑。九州同愤,西海沸羹。凡我汉臣,当执白旄以清君侧;凡我义士,请奋黄钺而诛元凶!
檄至之日,愿举义旆共讨国贼。枭卓首以谢苍生,复汉鼎而正乾坤!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那数卷文字相同的诏书结尾处伪造的传国玉玺印痕之上,朱砂印泥尚带,但桥瑁明白,对于天下诸侯来说真假己然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一师出有名的借口罢了。
而后他猛吸一口气,取过自己的太守印信,盖在自己“奉诏”的文书上,又取出一堆早让人模仿好的三公司空杨彪、司徒黄琬笔迹写给各州郡州牧太守的密信厉声喝道:
“来人!”两名信服亲兵入门。
“派人分头疾行!将此文书,以三公府邸密令之速,传檄天下十三州各郡!”
桥瑁的声音斩钉截铁,“告诉天下人,汉室将倾,义旗当举!”
(备注:曹操发矫诏乃是演义杜撰,正史中矫诏与讨董檄文均出自桥瑁之手。)
很快矫诏与讨董檄文如火种,瞬间点燃关东大地。
数月前因袁绍在上年与何进诛灭十常侍,护驾少帝,后又与董卓在雒阳大战的消息传遍关东,让袁绍得以名满天下,引得天下士族名士纷纷来冀州渤海相投。
袁绍数月前又招兵买马反迹昭然,冀州牧韩馥见人心不断归附袁绍,一郡太守喧宾夺主的盖过了自己这州牧,因而派出众多人员官吏又调动冀州各郡县军队时时监视袁绍动向,袁绍被困于渤海一郡,形同软禁。
(备注:历史真事,非作者杜撰剧情。)
当这位如今的一州州牧(董卓提拔)昔日的袁家门生故吏收到矫诏与讨董檄文时,终感董卓把持的朝廷己人心尽失,大势不可逆便招来心腹冀州治中从事刘子惠商议,是继续在袁家与董卓之间继续观望当骑墙派还是赌一把。
哪知事刘子惠看到矫诏和檄文上例举的董卓罪状后却一改此前建议限制袁绍行为的态度,勃然大怒道:
“如今兴兵是为了国家,何谈是帮助袁绍还是董卓呢?”
一席话说的韩馥面有惭色,刘子惠见状也觉得自己斥责的语气有些不妥,也深知韩馥虽挂着颍川名士的头衔其实是个胸无大志,是个不愿做出头鸟只图安稳之人,因而转而缓和语气道:
“兵者凶事,不可为首。现在应该派人去观察其他州的动向,如果有人发动,我们再响应。冀州与其他州相比并不弱小,所以就算他人有功也不可能有在冀州之上的。”
韩馥觉得刘子惠说的有理正中自己心思,随即派人将矫诏和檄文送至渤海郡,表示听任袁绍起兵讨董,自己则愿以冀州为后方提供必要后勤支持。
并撤回了监视袁绍的官吏,各郡县监控的兵马也为之解除,殊不知正是此前这身为袁氏门生却骑墙两边观望的态度为自己后续终败亡于袁绍埋下了伏笔。
渤海郡,太守府中。
袁绍掷书大笑:“哈!元伟(桥瑁表字)此神来之笔,不早不晚,助我鱼入大海,正中下怀!”
此刻袁绍眼中精光西射,如猎人见陷阱落下。
“此檄文一出,正是我袁本初登高振臂之时!”
袁绍指尖重重敲在“举义兵”三字上。
激昂之色旋即被冰水般的沉静覆盖,他想起此前韩馥所为,眼神阴冷,声音低沉:
“然则…冀州富庶,韩文节(韩馥)庸懦,据之如幼子怀金行于闹市。此乃天授之资,岂可错过?”
袁绍目光扫过谋士许攸。
“子远,冀州那边,需再‘敦促’一番。告诉韩馥,董卓势大,非冀州之粮秣、渤海之精兵合力不可御!他若识时务…渤海军自当‘助’他守土安民。”
“敦促”二字,轻而重逾千钧。矫诏是火种,但最先要烧旺的,必是他袁本初的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