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的身体触手一片滚烫似有些发烧。
借着摇曳的油灯，这才看清小小房间内几道破旧帘布竟被隔成三个内间。
掀开帘布内里蜷缩的老妇人怀中还抱着件褪色的军袍，浑浊的眼窝深深凹陷，分明己盲。
“让司马见笑了。”
徐晃声音沙哑：“自阿父战死鲜卑，家中多病阿母和阿妹便多靠小人这什长的六百钱月俸...”
“什长月俸六百钱，而且不是每月还有6斛谷物，怎会...”
刚进门的华忠，见徐静面带尴尬的神色，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华雄明白华忠意思，也感到不可思议。
此刻黄巾之乱未起，一斛米也仅需二百钱。
（注：1石=1斛=10斗≈30市斤）
什长在军中虽无明确秩级但也和普通士兵甚至伍长不同也算得上斗食吏了。
六百钱月俸就算贫寒了些，但哪怕仅靠6斛谷物解决三口人温饱应是绰绰有余才是。
但案几上那碗照见人影的粟粥，墙头挂着的老旧角弓，无不昭示着这个军户之家的窘迫。
徐晃惨笑：“华司马可知漂没？”
“从都尉府开始到百夫长要漂没至少三成月俸，至于禄谷干湿损耗扣除五成，到某手中不足五百钱与三斛米，但每月阿母治咳疾的药便要六百钱...”
“所以你才冒险单骑剿匪？”
华雄目光落在墙角那柄豁口的斧头上。
斧刃残留着黑褐色的血渍，柄上缠着层层麻布——分明是反复开裂又包扎的痕迹。
徐静望着徐晃身上的伤突然哽咽：
“那日兄长浑身是血抬回来，上任郡司马却说斩首头颅无法确认身份不算军功。”
“后来才知，那些首级因裴氏子弟需要军功升闻喜县尉冒领了去，裴都尉也默许了此事，只是将家兄从伍长升了什长算作补偿。”
“什么嘛？单骑剿匪斩杀近三十，就给一个什长，这裴都尉也太可恶，我家主公去年洮河平羌之前在叶家村斩了十个羌人头颅董公都还给了百夫长，虽然是临时的。”
华忠愤愤不平的附和着徐静。
烛火爆出朵灯花，将徐晃眼底的不甘照得分明。
“司马可曾见过河东闻喜裴氏在闻喜县的坞堡？墙高五丈，箭楼十二座，私兵皆着武库崭新的两当铠，那都是郡兵冬服！”
华雄与华忠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
怪不得徐晃在几年后追随杨奉沦为白波贼，合着是过不下去了。
也难怪武库年年报损严重，那武库失窃案怕不是卫宁故意为之引他注意，而裴茂急着让自己查盐池——这是要借刀杀人转移视线！
“公明安敢如此信我？须知我是掌管一郡军备的司马，你不怕我将此话告知裴都尉？。”
徐晃并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低头轻吟着：
“少年何惧陇头云，铁衣未著先破阵。莫笑寒门无快马，敢持霜刃问乾坤。”
“小人虽现在家境窘迫，九尺男儿屈居这三寸破屋，但家父尚在时也曾蒙学，这是华司马平羌从军时的《从军行·莫欺少年》，现在关内军伍之人中何人不晓？”
“那卫氏与盐税之间有何勾当，公明又知多少？”
“盐池驻有盐兵2000人（半军事化生产部队），但其中负责盐税的是盐官卫队，共有500人，是由太守府首接委派，盐税收取都尉府都无法介入。”
“按惯例由兵曹卫宁协助太守管理，小人只知道整个河东都知道卫氏富甲河东，把持盐运和盐商生意。”
“上月小人因押送军粮至盐池，亲眼见卫氏商队往西北地方向运送官盐，而且那些盐包上还有太守府的火漆！”
西北？整个北面和西面可都属于并州的地盘。
而西北方向过了太原郡就是名义上臣属大汉的南匈奴盘踞和控制的西河郡和朔方郡。
并州对这两郡的控制力极弱，如果只是运往太原郡的也罢，但愿不是走私给南匈奴的。
初春的北风呼啸而过，扑打在小屋单薄的窗棂上。
华雄忽感后颈发凉，终于明白为何区区郡司马之位会让两大世家剑拔弩张的想要拉拢，这河东郡的军械与盐务，分明是两条吸食国运的毒蛇！
“公明既愿信我？”华雄突然握住徐晃的手。
“这几天且好好休养身体，这报假的签批我会安排华忠去办。”
“半年之内，某必让你堂堂正正披甲执锐，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但有所需，小人愿追随华司马戎马报国！”
徐晃反手扣住他手腕，眼中燃起炽热光芒。
在两个男人的誓言中，昏睡的老妇早己抱着亡夫的军袍进入梦乡。
离去时华雄解下腰间锦囊递给徐静，却被她坚决推回。
“阿兄说，军户要有军户的骨气。”
“这不是施舍。”
华忠突然开口，将一块金饼塞进少女手中，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巷口传来打更声，混着少女压抑的抽泣。
华忠偷偷折返隔着门缝透出的暖光，看见徐静正小心翼翼将金饼用粗布包裹住藏进米缸。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我虽说了赠人些钱财，你倒是好崽卖爷田心不疼。”
“一口气就给了一金，那可是一万个大钱，换成大米都够千人军队吃两天了，之前不还哭穷说担心养细作和亲兵开销维持不了多久吗？”
华雄的调侃让华忠脸红耳涨，支支吾吾道：
“哪...哪有，我...这不是见主公有意招揽这徐公明效力吗？”
“好了，大兄随口打趣，你年龄小我小一岁，过段时间大兄会修书一封到陇西请求叔父为你表字，就算行过冠礼了。”
“以后谁家女子看上你，或者你看上了谁家女子，只要你情我愿大兄自会为你做主。”
“比起钱财这些死物，活着的人才值得珍惜。”
华雄哈了口白气又认真起来。
“接下来抓紧把细作队伍建起来，盯紧郡县武库和盐池，最好能让暗桩混入卫氏的商队，我要知道他们每次运送官盐的时间和数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