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堂立刻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再忍忍,为父己经打点好了,到了下一个驿站就给你换双软鞋。”
他说着,厌恶地瞥了一眼身后的谢安华,“不像某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累全家!”
谢安华喉咙发紧。
一个月前,她还是父亲最得意的棋子,被精心培养送入宫中争宠。
而现在,家族倾覆,她离宫归家,这个“棋子”失去了价值,就成了父亲口中的祸水。
雨越下越大,谢安华的视线模糊起来。
她想起归家那日,父亲对她的横眉冷目,以及对她的百般指责。
那时她才明白,所谓嫡女身份,不过是用来榨取价值的工具。
一旦这个工具失去作用,那么等待着她的便是抛弃。
“姐姐怎么走得这么慢?”谢安宁突然回头,天真无邪的脸上带着恶毒的笑意,“莫不是在宫中被人伺候惯了,如今连路都不会走了?”
谢明堂冷哼一声:"她还有脸矫情?若不是她讨不了陛下欢心,我们何至于此!"
谢安华猛地抬头。
明明是父亲贪墨了税银败露,却要将罪责推到她头上?
她想辩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连日赶路,她的喉咙早己干裂出血。
“父亲别生气。”谢安宁柔声劝道,从袖中取出一个水囊,“喝点水吧,这是女儿偷偷藏起来的蜂蜜水。”
谢明堂感动得几乎落泪:“还是宁儿懂事。”
他接过水囊,看都不看身后踉跄的谢安华一眼。
谢安华看着那水囊,眸色猩红。
那是她及笄时外祖母送的缠丝银壶,如今却成了庶妹讨好父亲的工具。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比起心里的绝望,肉体的痛苦又算什么?
“啊!”谢安华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泞中。
铁链扯动脚踝的伤口,鲜血顿时浸透了破旧的绣鞋。
“装什么死!起来!”谢明堂厉声喝道,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官差又是一鞭子抽下来:“耽误了行程,小心老子抽死你!还当自己是宫里的德妃娘娘呢?”
谢安华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双腿己经不听使唤。
雨水打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看着父亲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庶妹在驴车上掩嘴轻笑,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曾几何时,她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就能得到父亲的宠爱。
于是她苦练琴棋书画,学习权谋算计,甚至不惜成为父亲手中的刀,借着陛下的恩宠替他除去政敌。
而那个只会撒娇卖痴的庶妹,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父爱。
她以为,至少父亲会对她有那么一丝丝关爱。
可是她想错了。
她错的彻底。
就如同秋霜和她说过的那样:谢家何时对她有过半点关心。
“我……起不来……”谢安华气若游丝地说。
官差啐了一口:“晦气!”
他粗暴地拽起铁链,拖着她前行。
谢安华的背脊在碎石路上摩擦,很快就血肉模糊。
意识模糊间,她听见谢安宁娇滴滴的声音:“父亲,不如把姐姐的枷锁取下来吧,这样拖着走太慢了。”
谢明堂不耐烦地摆手:“取什么取?她害得我们全家流放,这点苦都吃不得?”
谢安华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可怖。
原来这就是她的价值——连死都要考虑会不会耽误行程。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明华,你要记住,这世上最无情的,一是帝王心,二是……”
后面的话母亲没能说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二是亲父爱。
黑暗逐渐吞噬了她的视线,在彻底昏迷前,谢安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块尖锐的石子攥入掌心。
鲜血从指缝渗出,却给了她一种奇异的清醒。
若我死了,便是如了你们的愿。
她想着,意识沉入深渊。
可我偏要活着……活着看你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雨幕中,没人注意到这个被遗弃的嫡女嘴角浮现的那抹冷笑,比冬日的冰凌还要刺骨。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凤栖宫时,萧景无己经坐在朱鱼的榻前。
手中捧着药碗,眉头紧皱。
“鱼儿昨夜又没喝药?”他指尖搭在朱鱼额头上,感受到滚烫的热意,“听话,喝了药病才能好。”
朱鱼往被子里缩了缩,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声音瓮声瓮气:“我睡几天就好了,我不要喝药。”
“若睡觉管用,你现在就应该活蹦乱跳地站着,而不是在这儿耍威风。”
萧景无不容抗拒地把她从被窝中拔出,“张嘴,喝药。”
朱鱼皱着眉,委屈地小嘴:“太难喝了,这简首是毒杀我的嘴巴。”
萧景无的指尖扒开她的嘴,汤药快准狠地倒入嘴中。
朱鱼骤然坐起,又在他掌心温柔的抚摸下缓缓躺下。
“好了,早点把病养好日后便不用喝药了,是不是?”萧景无轻声哄道。
朱鱼突然反手扣住他手腕:“你把我当小孩子哄?”
话音未落,一颗带着果香的蜜饯就被塞进了她口中,甜得她眼睛一眯。
“爱吃甜食还不是小孩?”萧景无眼中闪过戏谑的光,“你若按时服药,何须受这罪?”
朱鱼想张嘴反驳,又怕嘴里的蜜饯掉出去,只能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控诉男人。
两人正僵持着,殿外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清漪捧着食盒战战兢兢跪在帘外:“禀、禀陛下,御膳房送来了新制的桂、桂花……”
“扔出去。”萧景无头也不回。
“什么?”朱鱼猛地坐起。
她目光精准锁定到清漪手里捧着的食盒,食盒缝隙间,朱鱼瞥见里面金灿灿的桂花糕。
正是她三日前随口提过的点心。
她眼睛一亮,蜜饯都忘了咽:“是城南刘记的?他家要用蜂蜜和鲜桂……”
话未说完,萧景无己经拂袖而起:“朕还有些政务没处理,照顾好你们娘娘。”
可转身时,面上那没掩饰住的一抹狂躁还是被朱鱼捕捉到了眼底。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