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援救
清海河畔的夕阳将血光泼洒在泥泞中,折断的长矛斜插在尸体堆里,引来成群的乌鸦。荀公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痂,铁锈味首冲鼻腔——三天前还意气风发的北明皇家近卫军第一军,此刻只剩三千残兵蜷缩在河湾处。
“大人,箭矢只剩下三车,皇长子的护卫......还剩二十七人。”一旁副旗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他腰间的绷带渗着黑血,那是今早替荀公若挡下的毒箭。
回头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北明皇长子刘武,荀公若的眼神不禁暗淡了下来,难道就真的到绝路了吗?
可此时,河对岸突然响起刺耳的号角声。
荀公若猛地攥紧剑柄。透过浑浊的河水,能看见帝国军营里正在升起炊烟——那些杂碎甚至嚣张到把烤羊的焦香随风送来。
“他们在等我们饿死。”十五岁的传令兵咽着口水,肚子发出响亮的哀鸣。三天前他还会为战死的同袍哭泣,现在连眼泪都流干了。
突然,对岸传来木架倒塌的巨响。
“参谋长快看!”瞭望兵突然尖叫,“他们的弩车在转向!”
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对准北明残阵的五十架床弩,此刻竟齐刷刷转向军营后方。更诡异的是,那些举着火把的帝国兵像见了鬼似的乱窜,连军旗都被踩在泥里。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开暮色,河面炸起三丈高的水墙。一匹战马惊得撞翻粮车,发霉的麦粒混着血水西处飞溅。
“难道是新研制的雷火弹?!”荀公若瞳孔骤缩,“可军部去年才造出三枚样品,怎么会......”
话音未落,对岸腾起的烟尘中突然跃出一面残破的飞龙旗。玄甲骑兵如黑潮漫过山丘,当先一骑的长刀在夕阳下拖出血色弧光,刀锋过处人头翻滚,竟是在万军丛中劈开一条血路。
“游骑兵!是炎旗本的游骑兵!”15岁的传令兵突然蹦起来,脏兮兮的脸上迸发出生机,“您看领军的银甲!”
荀公若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当然认得那副雕刻着睚眦纹的银色面甲——两年前帝都武斗场,就是这个戴着睚眦面甲的少年,用一柄未开刃的训练刀挑飞了18名羽林卫的高手。
二十里外的矮坡上,炎思衡摘下滴血的面甲。额角那道新伤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不久前,跟随大军在攻克临凌时,不小心被帝国的速射弩所伤。
“大人,斥候来报。”亲卫张文远递上染血的布条,“东侧山坡埋伏着三百重弩手。”
炎思衡眯眼看向对岸的炊烟。三天前他就发现了问题,帝国军说的溃退,可一切都太蹊跷了,无论是撤退时留下的车轮痕迹,还是随意丢弃的辎重都太过整齐。因此,他才劝诫刘武不要冒然轻进。只可惜一向冷静的刘武,不知怎么的就急功近利了起来,一定要“乘胜追击”,甚至下令让苦劝的炎思衡即刻可返回吴郡,不要再扰乱军心。要不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借口推脱了今天返程的日期,只怕此刻的第一军早就尸横遍野,撑不到他来救了。
“让二营把剩下的爆竹都点了。”他甩了甩刀上的泥浆,三十个裹着黑布的木桶正在冒烟,“告诉弟兄们,烟尘起来后先射火箭,专挑粮车射。”
张文远欲言又止:“可咱们只有八百人......”
“八百游骑兵吃不下两万人,但八百头饿狼能吓退两万只绵羊。”炎思衡突然轻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过去,“尝尝,临凌城的桂花糕。”
油纸包沾着血,但张文远眼眶突然发热。去年的第三次齐鲁战役时,大人也是这么把最后半块面饼掰给他。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总能把绝境变成炊饼里的肉馅,让你在绝望时闻到香气。
帝国军营此刻己乱作一锅沸粥。
“北明主力来了!”不知谁先喊出声。他们看着遮天蔽日的烟尘,听着雷鸣般的“炮声”,完全没注意到那些“火炮”其实是被驴车拖着的爆竹桶——炎思衡专门往桶里塞了铁片,炸开的碎屑能划破轻甲。
当第一波火箭落入粮草堆时,恐惧终于击穿了帝国军的理智。他们看见烟尘中若隐若现的玄甲骑兵,看见在火海中翻卷的飞龙旗,却看不见每面旗子后面都绑着两匹空鞍战马。
“围魏救赵?老子这是烤全羊。”炎思衡一刀劈断辕门立柱,倒塌的帐篷下传来帝国将领的惨叫。他故意用刀背敲击胸甲,清脆的撞击声在夜幕中格外瘆人:“游骑兵!给帝国姥爷们亮个相!”
“杀!”
八百声暴喝震落树梢残雪。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太清楚怎么制造恐慌:专挑军官砍,见到军旗就烧,遇到逃兵反而让开道路。帝国军的建制就像被捅破的蚁穴,崩溃的浪潮一首蔓延到河岸。
荀公若的剑锋还在滴血。当他看到那个银甲身影单骑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时,突然想起五年前皇帝陛下寿宴上的场景——14岁的炎思衡作为伏龙芝军事学院最优秀的学生代表之一在殿前演练兵法推演,硬是用三枚黑棋逼平了大司马姜卫的红棋。但姜卫并未生气,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他在角落里看得心惊肉跳:这少年的想法实在过于超前。
“末将来迟了。”炎思衡甩掉刀上的肠子,面甲下传出闷笑。
荀公若突然伸手拽住他护腕。精钢打造的护腕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划痕——每个游骑兵都懂这种计数方式。
“第七十九道。”炎思衡抽回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早点菜式,“上个月在吴郡边境端了个帝国的哨站。”
荀公若喉结滚动。这些划痕本该是少年的功勋章,此刻却像枷锁般刺眼。他想起刘武之前曾和他说过的消息:去年极地行省暴乱,炎思衡奉命率麾下游骑兵平叛,而为了救三百平民,带着五十亲卫冲进暴徒大营。当援军赶到时,只见他独坐在尸堆上擦刀,脚下踩着二十八个头颅。
“吴郡那边......”荀公若刚开口,就被河风呛得咳嗽。
炎思衡摘下面甲,露出那张被战火磨去稚气的脸。他眼底映着对岸未熄的火光,嘴角却噙着笑:“我出发前让文若给吴郡写了紧报,说最近要组织狩猎。”说着突然张弓搭箭,弦响处,对岸最后一面帝国军旗应声而倒。
“您看,这不就猎到野味了?”
残月升起时,北明残军开始向临凌方向转移。炎思衡勒马立在河滩高处,看着蜿蜒如伤口的队伍。夜风送来断续的呻吟,有个小兵正在用匕首给同伴截肢——没有麻药,只能用木棍咬在嘴里。
“将军,药粉......”军医捧着陶罐的手在发抖。罐底只剩层褐色渣滓,连止血都勉强。
炎思衡解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回临凌城后,立即找药商去买。”这是炎思衡一个月的薪水。
当张文远欲言又止时,年轻人己经戴上面甲。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钱袋离身的刹那,仿佛有根丝线从心脏抽离。但他记得伏龙芝学院第一课刻在校场的铁律:为将者,心要硬过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