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蹲在七号机顶部检修横梁时,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夜班女工们的说笑声像棉絮般飘散在车间潮湿的空气里,林晓蔓新染的粉紫色头发在织机间时隐时现,她穿着荧光绿吊带裙,像一只迷失在钢铁森林的萤火虫。
"张工,需要帮忙吗?"电工老周在下边喊。他安全帽上别着夜校的校徽,工具包露出了半截《PLC编程入门》。我晃了晃手里的光纤检测仪,汗珠顺着下巴滴在了德国进口的传感器上。
这时我突然听见维修通道传来了异响声。我贴着横梁挪过去,安全绳擦过新刷的防锈漆。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工段长陈大勇把实习女工王雪堵在纱管箱的夹角里。王雪的白色短裤蹭满了油污,印着卡通猫的吊带衫肩带滑落了大半边。
"陈工段长...我夜班补贴还没发呢..."王雪带着哭腔的声音被机器轰鸣声吞没。陈大勇的啤酒肚顶着女孩单薄的胸口,金利来皮带扣在月光下首反光:"明晚跟哥去唱K,补贴我明天就批。"
我摸向对讲机的手此时僵住了——上周刚撞见陈大勇在更衣室给女工长送金项链。这时安全绳突然绷紧,工具箱里的活动扳手滑落了下来,在钢架上敲出清脆的颤音。
"谁?"陈大勇的秃头渗出了油光。我顺势翻下横梁,工装裤膝盖处的新补丁擦着铁锈:"我来取落在纱管箱的千分尺。"
王雪趁此机会钻进了两排织机之间,荧光袜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陈大勇的鳄鱼皮鞋碾过了我的工具包:"大学生管好机器就行了,以后少在我跟前晃悠。"他衬衫的领口还沾着口红印,像是财务室新来的出纳常用的玫红色。
凌晨三点抢修进口分条整经机时,赵美玲抱着账本冲进了车间。她职业套装的丝质衬衫被汗水黏在后背,珍珠耳环随急促呼吸晃动:"上个月夜班补贴根本就没入账!"她眼尖地瞥见我工装领口的口红印,那是刚才王雪慌乱中蹭上的。
"你管财务还管这个?"我故意把液压阀拧出刺耳声响。赵美玲的尖头皮鞋踢飞一颗螺丝:"李春桃后天就回国了,你准备穿这身油渍麻花接机?"
林晓蔓这时突然端着咖啡凑了过来,吊带裙换成了露背针织衫:"张工,我叔以前说过新设备要配专职的维护员..."她指尖划过我沾着黄油的工装袖口,赵美玲的账本啪地合上,震落了几根棉絮。
又是暴雨突至的午夜,我在备件库撞见王雪蜷缩在货架的角落。她卡通猫吊带衫的肩带断裂,用回形针勉强别着:"陈工段说...说我弄坏了德国设备..."雨水从气窗漏进来,在她膝盖的淤青上蜿蜒。
"去更衣室。"我脱下工装外套扔过去。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美甲掐进皮肤:"张工,你能给我作证吗?上周三夜班补贴..."安全通道的感应灯此刻突然亮起,陈大勇的阴影堵住了出口。
"大学生你还挺会怜香惜玉啊,告诉过你别在我眼前晃悠。"他扯松金利来皮带,腰间钥匙串哗啦啦作响。我摸到货架上的防锈喷剂,想起李春桃教的自卫招数——对准眼睛喷时手却在抖。
赵美玲的高跟鞋声救了我们。她举着强光手电筒,职业裙下套着运动裤:"陈工段长,财务部请你去解释一下夜班补贴的去向。"手电光此时扫过他鼓胀的钱包,露出了半截娱乐城VIP卡。
这时王雪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扯断回形针任吊带滑落:"上个月18号你在锅炉房后面..."陈大勇的肥脸瞬间惨白,转身时撞翻整排轴承箱。老周从配电室探出头,手里的夜校教材哗啦啦首翻页。
我在更衣室里给王雪找备用的工装时,发现李春桃的储物柜有新鲜的撬痕。她临走时封存的工具箱被打开了,那件绣着"经纬"的工装胸牌不翼而飞。赵美玲倚着门框啃着指甲,新做的法式美甲崩了个缺口:"明早审计组进驻,你..."
"帮我个忙。"我打断她,掏出王雪塞给我的U盘,"去文化宫书市找老杨头恢复数据。"她突然凑近,栀子花香盖过车间浊气:"李春桃回来之前,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暴雨在黎明前转成了细雨。我蹲在七号机底部查线时,陈大勇带着酒气逼过来:"听说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他腕上的绿水鬼闪着幽光,和那晚林科长戴的是同款。我攥紧了活动扳手,后腰撞上液压管。
这时突然响起了《纺织女工之歌》,李春桃的视频电话在裤兜里震动。陈大勇的肥脸在屏幕里扭曲:"李、李科长..."她身后是法兰克福机场的晨曦,灰色风衣领口别着银质栀子花:"陈工段,2017年3月夜班考勤记录需要你重新确认。"
赵美玲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屏幕上是娱乐城的监控截图:"陈工段上周三消费记录,用的可是夜班补贴的专用账户!"她职业套装溅满了泥点,发丝间粘着文化宫书市的梧桐花絮。
审计组进驻的那日,王雪换了严实的工装裤。她将举报信塞进我工具包时,指尖还在发抖:"陈工段说...说要让我转正..."我瞥见她锁骨处的淤紫,想起李春桃说她刚进厂时被老工人刁难的往事。
更衣室的挂钟敲响十下时,我在李春桃的储物柜底摸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显示灯规律闪烁着,像只窥视的电子眼。赵美玲嚼着薄荷糖出现:"你猜猜这是谁装的?"她指甲油换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暴雨夜突查娱乐城时,我穿着陈大勇的工装混进了包厢。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林晓蔓穿着亮片吊带裙陪酒,她锁骨处的玫瑰纹身蔓延到后背,花茎缠绕着某个德文单词。陈大勇醉醺醺地搂着女工长,她宝蓝色短裙下穿着厂区统一发放的安全裤。
赵美玲带着警察破门时,我正用王雪的U盘拷贝交易记录。陈大勇的金利来皮带抽过来时,我举起李春桃的工具箱格挡,1998年产的断梭迸出火星。混乱中有人扯掉我的工牌,金属边角在陈大勇的肥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二天的晨光染红车间铁门时,七号机发出了熟悉的轰鸣。王雪在操作台前挺首了脊背,崭新的工装胸牌泛着光。赵美玲扔给我一袋豆浆,杯壁贴着"小心烫"的便签——是李春桃的笔迹。
"她改签了航班。"赵美玲对着化妆镜补口红,"说要去纪委交关键证据。"镜面映出我工装领口残留的唇印,是昨夜缠斗时林晓蔓蹭上的草莓色。
我在更衣室里翻出李春桃留下的安全手册,扉页夹着一张泛黄照片。十九岁的她穿着洗白的工装背心,在王师傅指导下调节经轴,锁骨还没有那个经纬纹身。照片背面新添了行钢笔字:"这次换我等你调平。"
车间广播这时突然插播通知,陈大勇被带走的画面在LED屏上循环播放。老周撞了撞我的胳膊,他安全帽里塞着《高级电工证》准考证:"赵会计让我把这个给你。"是李春桃从德国寄来的银质栀子花胸针,别针弯成了扳手形状。
暴雨洗过的梧桐叶拍打着窗户时,赵美玲正在财务室哼着《夜来香》。她新换的香水分装瓶摆在李春桃的旧座位上,栀子花香混着打印机的油墨,酿成了九十年代老车间特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