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推开阁楼木门的瞬间,陈年的松节油味扑面而来。十二月的阳光穿过气窗铁栏,在蒙尘的画架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琴键。母亲苏柠夏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那里都是你爸的旧颜料,当心过敏。"
帆布鞋踩上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惊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起舞。林暖的指尖掠过覆着白布的石膏像,忽然被角落的金属反光吸引——那是个布满锈迹的克莱因瓶装置,瓶身缠绕着二十年前的彩色电线。
"这是......"她蹲下身,发现底座刻着模糊的字迹:"1999级文理实验班课题作品"。心跳突然加快,父亲林青屿明明是美院教授,母亲在物理研究所工作,他们怎么会和江城一中的实验班有关?
"暖暖!下来吃饭了。"苏柠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林暖慌忙用手机拍照,转身时碰倒了一摞旧书。泛黄的笔记从《西方美术史》中滑落,扉页上母亲清秀的字迹让她瞳孔骤缩:"量子物理与印象派光效的跨学科研究——苏柠夏 林青屿"
食堂的番茄蛋汤氤氲着热气**,林暖用勺尖搅动汤碗,目光却黏在手机偷拍的笔记照片上。1999年11月3日的记录写着:"青屿坚持在薛定谔方程旁画睡莲,教导主任差点撕了我们的开题报告。"
"你们班那个沈初阳,"苏柠夏突然开口,惊得林暖差点打翻汤碗,"他父亲沈明远,是我们那届的物理课代表。"
番茄在瓷碗里裂成瓣状,林暖想起沈初阳袖口永远沾着的荧光粉。原来二十年前,母亲和沈叔叔曾是实验班同学,而父亲作为艺术生破格加入他们的课题组。
"当年我们做了个很蠢的装置。"林青屿端着糖醋排骨过来,无名指上的油画颜料渍像枚褪色的婚戒,"把莫奈的《睡莲》分解成光量子......"
林暖的筷子停在半空。这描述和她们正在做的《量子星空》如此相似,连用棱镜折射LED光源的思路都如出一辙。
物理实验室的月光爬上示波器屏幕,沈初阳的白衬衫沾着夜露。林暖将克莱因瓶的照片推到他面前:"你爸没提过这个?"
"他说当年有个疯子艺术生,"沈初阳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凝滞,"非要用油画颜料导电。"突然顿住,两人同时看向窗外的教师公寓——他们父亲的房间此刻都亮着灯。
沈初阳拆开怀里的牛皮纸袋,泛黄的电路图如蝴蝶标本纷飞。1999年的图纸上,"苏柠夏"的签名旁画着卡通版睡莲,而"林青屿"的速写本里,电磁场线被改造成藤蔓缠绕的克莱因瓶。
"我爸妈的毕业照。"林暖点亮手机,照片里扎马尾的苏柠夏正在黑板上写麦克斯韦方程组,穿破洞牛仔裤的林青屿在角落画满梵高风的公式。
沈初阳的呼吸突然急促,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信纸。熟悉的字迹写着:"柠夏,当三棱镜分解第七道光谱时,我忽然明白你的眼睛为何是克莱因蓝。——青屿 2000.6.20"
午夜的天文馆,林暖将父母的克莱因瓶接上现代传感器。沈初阳调试着二十年前的电路板,显示屏突然爆出雪花噪点——1999年的实验数据如潮水涌现,在穹顶投射出量子化的《星月夜》。
"原来他们失败在这里。"林暖指着波动方程中的断裂处,"没有考虑相对论效应对颜料褪色的影响。"
沈初阳的钢笔在泛黄纸页补写新公式,笔迹与父亲当年的演算完美衔接。当年卡在11.3Hz的共振频率突然突破极限,两百个LED灯珠次第亮起,在《睡莲》的笔触间拼出心形光谱。
"小心!"老化的变压器爆出火花,沈初阳拽着林暖扑向墙角。倒地的瞬间,他们看见父母的毕业照从资料夹飘落,1999年的苏柠夏与林青屿在实验台前头碰头的姿势,与此刻重叠成宿命的镜像。
校史馆的晨雾尚未散尽,林暖攥着父母的研究报告推开馆长室。沈初阳的白衬衫沾着夜巡的露水,怀里抱着复原的克莱因瓶装置。
"这是二十年前被叫停的课题。"馆长扶正老花镜,"没想到被你们......"
窗外的梧桐突然惊飞群鸟,林青屿的惊呼从门口传来:"你们怎么找到的?"他向来整洁的画家外套沾着丙烯颜料,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苏柠夏,研究员的白大褂下露出沾满泥点的球鞋。
两代人站在晨光里,中间隔着二十载春秋与同一个未完成的公式。林暖忽然明白,当年母亲在量子笔记边缘写下的"误差允许范围内",其实是青春特有的浪漫函数。
实验室的暖气嗡嗡作响,西个人的影子在《量子星空》装置上交汇。苏柠夏调试着最新光谱仪,林青屿在控制台画下新算法草图。当克莱因瓶第1001次旋转时,1999年的数据流终于融入2023年的星云。
"要迟到了。"沈初阳突然提醒。林暖转头看见父母泛红的眼眶,他们交握的双手上,陈年颜料渍与新鲜墨迹正在晨光中悄然融合。
教学楼的早读声穿过梧桐大道,两代人的青春在克莱因瓶的曲面无限延伸。林暖知道,有些故事虽被岁月折叠,却永远在第五维度等待重启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