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皇甫嵩这般问,杨瑾也是如实答道:“是家师所赠,自我拜入师门,它便陪伴着在下。”
皇莆嵩沉凝片刻,再次开口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
杨瑾道:“家师乃是并州李彦。”
皇甫嵩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感慨万千:“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竟真是李彦的徒弟。李彦啊,那可是与我共过患难的旧友了!”
说罢,皇甫嵩起身,缓缓踱步,思绪仿若飘回到了往昔的烽火岁月。
“想当年,我父亲皇甫节镇守雁门关,那是大汉北疆的咽喉要地,鲜卑频繁侵扰,战事吃紧。李彦那时还年轻,一腔热血奔赴边关,与我一同在父亲帐下作战,抵御外敌,想想也有西十个年头了。”
杨瑾听得入神,心中想起,当年师父赠戟之时说过‘早年我追随皇甫节镇守雁门关,在塞外得到这柄武器。’
皇甫嵩微微叹气,又慢慢说道:“后来,朝堂局势风云变幻,桓帝时期,宦官肆虐,党同伐异。赶上家父离世,李彦也是心灰意冷,毅然辞官归隐,从此与朝堂断了联系。”
杨瑾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为师父的坎坷经历感到痛心,说道:“原来如此,这些事却从未听师父讲起....”
皇甫嵩走回桌案前,目光重新落在杨瑾身上,语重心长地说:“怀玉,我且问你,你既有报国之心,又身负师门传承,为何甘愿栖身董卓帐下,助纣为虐?那董卓倒行逆施,祸乱朝堂,视大汉律法与尊严如无物,你怎可与他同流合污!”
杨瑾也没隐瞒,将自己计划除董的事情告知了皇莆嵩。
皇甫嵩眼中瞬间闪过惊愕、疑虑,继而燃起希望之光:“此话当真?你可知这是掉脑袋的大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但你性命不保,还会连累无数人。”
杨瑾郑重点头,语气沉稳且坚定:“将军,晚辈深知其中利害。然董卓专权以来,不知体恤百姓,更把朝堂闹的乌烟瘴气。忠臣良将惨遭屠戮,百姓深陷水火,瑾怎可坐视不管。”
皇甫嵩听到杨瑾的话,思绪却飘回到灵帝驾崩、董卓专权的时刻。
彼时,他麾下三万精兵在长安严阵以待,周边将领、谋士纷纷进言,力劝他挥师勤王,以正朝纲。那些或激昂、或恳切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将军,此刻正是您拯救汉室、青史留名之机啊!董卓倒行逆施,朝堂岌岌可危,唯有您能挽狂澜于既倒!”
可皇甫嵩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挣扎之中。他自幼受忠君爱国之教诲,汉室正统在他心中犹如泰山般不可撼动。在他的认知里,臣子对君王需绝对忠诚,若无天子诏令擅自行动,哪怕目的是为了铲除奸佞,那也等同于犯上作乱,会背上不忠的骂名,遭后世唾弃。
于是,他选择了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董卓一步步掌控朝堂,为所欲为。
如今,面对杨瑾,这位同样身处乱世、心怀壮志的年轻人,皇甫嵩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杂陈。
一方面,他从杨瑾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份热血、那份想要力挽狂澜的决心,何其相似;
另一方面,过往的抉择又像一道伤疤,时时刺痛着他的心,让他在杨瑾面前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杨瑾见皇甫嵩久久不语,神色间似有隐痛,轻声问道:“将军,您可是有心事?不妨与晚辈一说,或许能稍解烦闷。”
皇甫嵩回过神来,微微苦笑,摇头叹道:“怀玉啊,看到你,老夫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当年灵帝驾崩,董卓专权之初,老夫手握重兵,却未能挺身而出,以致今日汉室蒙尘,每每思及,悔恨不己。”
杨瑾眼中闪过一丝理解:“将军,您当时想必也有苦衷。在那样的局势下,忠君与行权两难,您的顾虑晚辈感同身受。但如今,董卓之恶己路人皆知,天下苦董久矣,正是补救之时。”
皇甫嵩目光黯淡,缓缓说道:“老夫明白,只是这心中的愧疚,始终难以释怀。如今你既有除董之志,老夫定当全力支持,只望你莫重蹈老夫覆辙,能果敢决断,还天下一个清明。”
皇甫嵩走到案前,并拿出一个地图,铺在地上,对杨瑾说道:“怀玉啊,此前错怪了你,实在不该。如今既知你真心为大汉,老夫定不藏私,把这一身征战的本事,能教多少是多少。”
杨瑾心中一热,快步上前,眼中满是感激与期待:“多谢将军不计前嫌,晚辈求之不得,必当潜心受教。”
两人并肩立于地图前,皇甫嵩手指顺着山川脉络缓缓移动,口中说道:“怀玉,你此去平叛,那些小的南匈奴部落自不用说,对你构不成威胁。主要是担心阴山一带的挛鞮部落。”
杨瑾说道:“杨瑾也有耳闻,挛鞮部落的首领是挛鞮隼。须卜骨都侯单于篡位后,一年不到就死了,挛鞮隼领其部,虽无单于位,但己与单于无异了。”
皇莆嵩点了点头:“此人乃好战派,先前伙同休屠王在并州劫掠,杀死我大汉子民无数,连并州刺史张懿都死了。此人不除,难统南匈奴诸部。”
皇莆嵩手指地图,说道:“阴山之地,老夫曾去过,绘制了此图。这阴山上有一白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匈奴骑兵惯于长途奔袭,在此设伏,或可挫其锐气。设伏之时,需注意隐蔽,莫要被其识破。”
两人谈了许久,又聊到排兵布阵,杨瑾目光炯炯:“晚辈以为,可采用锥形阵迎击匈奴铁骑。以精锐为先锋,首插敌军心脏,两侧辅以强弩手,既能牵制敌军,又可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皇甫嵩略作沉思,随即拍案叫绝:“妙啊!锥形阵虽攻击性强,但风险颇高,你能权衡利弊,巧用此阵,可见对兵法理解颇深。”
转眼夜己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皇甫嵩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个沉浸在兵法研讨中的身影。杨瑾与皇甫嵩相对而坐,面前的地图上标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号,二人你来我往,探讨之声不绝于耳。
从山川地形的利用,到兵种战术的配合;从情报搜集的要点,到军心士气的鼓舞,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如潺潺溪流,源源不断。杨瑾偶有奇思妙想,令皇甫嵩眼中一亮;皇甫嵩的丰富经验分享,更是让杨瑾如获至宝。
己近子时,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在自己房中辗转难眠,惦记着年迈父亲的身体。他披衣起身,轻轻向皇莆嵩房间走去。
临近房间,便听到里面传来父亲洪亮的嗓音:“怀玉啊,你看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在应对匈奴的突袭上,可是大有可为啊!”
杨瑾的回应同样充满激情:“将军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既能迷惑敌军,又能为我方争取调兵遣将的时间,妙哉!”
皇甫坚寿轻轻撩开厅门的帘子,轻声道:“父亲,夜深了,您与杨公子谈得这般投入,儿深知您心系军国大事,可身体为重,要不先歇一歇?”
皇甫嵩正说得兴起,摆了摆手道:“坚寿啊,你且回去,我与怀玉这才刚到兴头上,此时停下,日后不知何时才能这般畅快交流。”
皇甫坚寿面露担忧之色,走近几步,看向父亲略显疲惫却又神采奕奕的面容,劝说道:“父亲,您年事己高,这般熬夜,身体怕是吃不消。杨公子年轻力壮,自是无妨,可您……”
皇甫嵩却爽朗一笑:“哈哈,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能与怀玉这样有见地的后生畅谈兵法,机会难得,莫要扫了我们的兴。”
杨瑾见状,也赶忙起身,恭敬地对皇甫坚寿说:“世兄,今日实在是晚辈叨扰将军太久,罪过罪过。但将军所言,皆是金玉良言,晚辈受益良多,一时难以割舍。今日确实晚了,晚辈便告辞,让老将军好生歇息。”
皇莆嵩正在兴头上,还要拉着杨瑾谈论兵法,说道:“今日晚了,己然宵禁,贤侄就在府上住下,也好再论兵法。”
皇甫坚寿无奈,只得点头应允,他又为父亲添了些茶水,退至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继续交谈。
有诗赞曰:
汉室倾危虏寇猖,杨郎拜谒老臣堂。
郿坞事毕谋边策,府邸阶前论智囊。
戟影曾牵嵩帅忆,忠心共系汉家疆。
临行犹探奇兵术,矢志驱胡卫梓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