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可在成都,州牧府内却笼罩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刘焉躺在锦缎铺就的床榻上,背上的疮口己经溃烂得不成样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子在刮他的肺。
"主公,该换药了。"老医官颤巍巍地捧着一碗黑糊糊的药膏走近。
刘焉摆了摆手,那张曾经威严的脸如今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不必了,这疮...不是药石能医的。"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璋匆匆推门而入,额头上的汗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父亲,您找我?"
刘焉注视着这个唯一留在身边的儿子。刘璋今年二十有五,面容清秀,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却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温吞。他不由得想起远在洛阳的另外两个儿子,范儿和诞儿,心头一阵绞痛。
"季玉啊..."刘焉唤着刘璋的字,示意他坐到床边,"为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刘璋闻言,眼眶立刻红了:"父亲莫说这等不吉之言!益州名医众多,定能..."
"糊涂!"刘焉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因牵动伤口而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锦帕上。刘璋慌忙上前扶住父亲,却被刘焉一把抓住手腕。那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却出奇地有力。
"听着,为父没时间听这些虚言。"刘焉喘息着说,"益州西面险塞,沃野千里,是成就一番事业之地。"
刘璋感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情绪激动。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脆弱的一面。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一个强硬派。
刘焉本是汉室宗亲,年轻时便胸怀大志。灵帝时见朝纲紊乱,建议设立州牧总揽地方大权,本是想为自己谋个交州牧避祸。董扶却偷偷地告诉刘焉道:"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因此改成去了益州。
为表忠心,他把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和幼子刘璋都留在京城。后来刘焉多次想召回三个儿子,朝廷却不放人。
最后,刘焉自称生病请召刘璋,刘璋上表请求探望刘焉,刘协才准许。刘璋入蜀后,却一去不回。
刘焉闭目沉思,入益州之后,自己先后击杀了叛乱的任岐、贾龙。自此意气渐盛,更造作乘舆车具(天子所用的车架),僣拟至尊,但眼下一场大病,让自己再也没机会坐上那个九五之位了。
西个儿子,一个早夭,两个在长安,只有刘璋在身边,自己从来没把刘璋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过,但眼下别无他法。
刘焉突然睁开眼,目光如炬:"季玉,为父要你做下一任益州牧。"
刘璋惊得差点从床边滑落:"父亲!这...这如何使得?儿子才疏学浅,如何担得起如此重任?况且按照礼法..."
"礼法?"刘焉冷笑一声,"如今天下大乱,天子蒙尘,哪还有什么礼法可言?"他强撑着坐起身,刘璋连忙拿过软枕垫在他背后。
"你听好了,"刘焉压低声音,"益州是我们刘家最后的立足之地。北面刘表占着荆州,东面刘繇守着扬州,都是汉室宗亲,却各自为政。这乱世之中,唯有握紧兵权,才能保全性命。"
刘璋低头不语。他自幼性格温和,不喜争斗,更不像两位兄长那样热衷权术。父亲突然要将偌大一个益州交给他,他只感到双肩沉重如负千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刘焉叹了口气,"你觉得自己不如两个哥哥能干。但范儿和诞儿远在长安,为父别无选择。"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况且,有时候为人主,温和未必是坏事,但不能没有一点威严的样子。"
刘焉招手示意刘璋靠近,从枕下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枚青铜兵符。"这是东州兵的兵符。这些年从中原逃难来的流民,精壮者都被编入此军,如今己有万余之众。他们无家可归,唯有依靠我们刘家,是最可靠的兵力。"
刘璋接过兵符,只觉得手心发烫。东州兵是父亲一手组建的精锐,平时驻扎在成都周边,由父亲首接统辖。如今将这兵符交给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庞羲和赵韪,是我为你选定的辅政大臣。"刘焉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弱,"庞羲善谋略战策,赵韪通政务是本地豪族。两人互相制衡,可保权力不致旁落..."
话未说完,刘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刘璋大惊失色,正要呼唤医官,却被父亲死死拉住。
"记住...益州地势险要...守城有余...莫要贪图开拓..."刘焉喘息着说,"尤其要小心...益州本地豪强...他们表面顺从...实则..."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刘焉的话。侍从在门外禀报:"主公,庞大人、赵大人到了。"
刘焉强打精神,示意刘璋扶自己坐正,又命人拿来官服穿戴整齐。尽管背上的疮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仍坚持要以州牧的威仪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当庞羲、赵韪二人行礼后,刘焉示意他们靠近。
"诸位,"刘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字字清晰,"本官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今日召二位前来,是要托付身后之事。"
两人齐声道:"愿为主公效死!"
刘焉点点头,将刘璋推到身前:"吾儿季玉,性情温良,可继益州牧之位。望尽心辅佐,共保益州安宁。"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行礼:"谨遵主公之命!"
刘焉满意地闭上眼睛,似乎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他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刘璋一人。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刘璋跪在床前,声音哽咽。
刘焉突然抓住儿子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记住...兵符...不可轻授于人..赵韪与本地豪强勾连甚深.....不可不用,也不能太过信任..."
刘璋感到父亲的手渐渐失去温度,那双曾经洞察一切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涣散。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父亲!父亲!"
刘焉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头歪向一侧,再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