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雄被擒后,战斗并未持续多久,随着郿邬的大门轰然洞开,血腥味混着烧焦的糊味扑面而来。
杨瑾踏着满地狼藉,随着大军冲进郿坞。樊稠跪伏在道旁将手中兵符交给皇甫嵩,他的身影被火把拉长,如同蜷缩的丧家之犬。
皇甫嵩接过对方兵符后,对身边甲士吩咐道:“搜查董氏余孽,一个不留。”
甲士们领命后,如狼似虎地冲进各个房舍。杨瑾跟随着大部队在郿坞中搜索,只见往日奢华的庭院如今一片狼藉,被打翻的酒器、破碎的瓷器散落一地。
忽有一缕清泠琴声破空而来穿透喧嚣,杨瑾认得那曲子正是《秋思》。
循着琴声,杨瑾带人穿过九曲回廊。栖梧阁的朱门半掩,西周火光从门缝间流淌而出,在满地碎瓦上投下斑驳光影。
杨瑾抬手示意,身后士卒立刻停下,“尔们守在院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
伸手推门的瞬间,琴音戛然而止。
董白跪坐在满地书卷间,怀中抱着焦尾琴,带着淡笑,身形似乎比此前消瘦了些。她轻声道:“你来了。” 她抬头时,眼中泪被火光映得妖冶,“我还以为,华阴侯不会来送小女最后一程。”
董白指尖轻抚琴弦,琴声再起,“这曲《秋思》,比上次可有长进?”
杨瑾望着董白单薄如纸的身形,沉默良久道:“我备了些细软,你待会混在郿坞解救出的被掳女子中,逃命去吧。”
一旁的侍女青黛突然扑跪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小姐,奴婢老家在陇西,虽偏僻却安稳。”青黛嗓音发颤,却强撑着笑,“您不是最爱喝杏花酿吗?我们那儿……”
董白突然轻笑,笑声却碎成呜咽:“杨怀玉,你待我……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他望着董白,想起初见时她讨要自己折扇的笑靥,想起梅园交谈中对方哭红的眼睛,想起她曾为他挡下祖父董卓的责罚,想起纳采那日她绯红嫁衣下的期待。
可最终,他闭了闭眼,低声道:
“董小姐所为,杨某感激不尽。”
董白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原来如此..”
她缓缓抬手,从发间抽出那支白玉簪。
“你曾说……祖父对不起天下人。”董白垂眸,指尖轻轻着簪身,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今日……我便用这条命,替他偿还天下人吧。”
董白抬手,白玉簪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鲜血瞬间浸透素衣,如红梅绽雪。
“小……姐……!”青黛扑上前,却被董白轻轻推开。
她靠在琴边,气息渐弱,目光却仍望着杨瑾,唇边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杨怀玉……下辈子……别再骗我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缓缓垂下,白玉簪“叮”地落地,碎成两截。
栖梧阁外,风雪骤急。杨瑾站在原地,看着董白的身躯一点点冷去,却始终没有上前。
皇甫嵩处,甲士拖出一串董氏族人。
“天子有令,但系董卓亲属,不分老幼,悉皆诛戮!”
九十岁的池阳君拄着鸠杖颤巍巍走来,白发散乱如雪。
“将军。”她浑浊的眼珠映着火光,“老身九十矣,乞脱一死。”,却随着刀斧手的鬼头刀落下,求饶声戛然而止。
库房中,堆积如山的黄金折射出刺目光芒。士兵们撬开檀木箱,白花花的银锭倾泻而出,与玛瑙翡翠、西域琉璃混作一团。绸缎庄般的绮罗堆里,绣着董氏家纹的锦袍被随意撕扯,金丝银线在践踏中化作尘埃。
“报!黄金共三十余万斤!”
“报!白银共五百万斤!”
校尉的唱报声中,一辆辆马车被装满,运往长安。
郿邬外,一队被掳女子正瑟缩着走出郿坞。青黛回头望了眼栖梧阁的方向,怀中紧裹着焦尾琴的残骸。
琴很沉,但她不肯松手。
这是小姐最后留下的东西。
“姑娘,这琴都坏了,还带着做什么?” 同行的妇人低声问道。
青黛没有回答,只是将琴抱得更紧了些。
陕县,牛辅军帐外,夜风呜咽,吹得帐前火把忽明忽暗。牛辅独坐案前,手指神经质地着一枚青铜兵符。自董卓被诛的消息传来,他己七日未眠。
“将军,董越求见。” 亲兵在帐外低声禀报。
牛辅眼皮一跳,猛地攥紧兵符:“先让他在帐外稍候,先去找李神仙来!”
不多久,一名西十多岁筮人进帐,生得鹰目薄唇,牛辅看见对方却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问道:“先生,董越今日来求见我,是吉是凶?”
筮人为古官名,乃掌卜筮、司占卦的人。李筮人出身弘农本地卜筮世家,,常年手持龟甲蓍草穿梭于军营之间。因其擅长察言观色、巧舌如簧,被牛辅招揽为随军占卦师。数月前,他因酒后失言触怒董越,被当众施以鞭刑,自此怀恨在心。
他深知牛辅在董卓死后如惊弓之鸟,稍有异动便疑神疑鬼。今天董越送上门来,正可谓是拾粪老汉五更起——找屎(死)。
李筮人先是假装算了一卦,而后突然伏地高呼:“睽卦!兑下离上,火金相战,外兵克内,主宗室生变!董越此次前来,定是意图谋害将军啊!”
牛辅猛然起身,腰间佩剑 “呛啷” 出鞘半寸,铁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安敢如此!”
李筮人趁机膝行半步,鹰目死死盯着牛辅握剑的手:“将军,董越乃董卓亲族,向来自视甚高啊!在下听闻,一日他曾酒后胡言‘牛辅不过是赘婿,焉能掌兵权’!”
董越乃是董氏亲族,在一众董家人里是较有才干的后辈,因此董卓给其单独领兵的中郎将之职重点培养。因其是董家人,在西凉军中难免有些傲慢,这些牛辅也是知道的。
“来人!” 牛辅突然暴喝,“将董越绑进来!”
董越被按在帐中时,仍一脸错愕:“这是何意?如今董家人,只剩你我了,正该同心协力,为何绑我?”
牛辅的剑尖微微发颤,李筮人的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外兵克内,主宗室生变!”
他猛地抬脚踹翻案几,酒壶“咣当”砸碎在地,酒液混着陶片溅到董越脸上:“同心协力?”牛辅狞笑,“你当初在营中骂我‘赘婿窃权’时,怎么不想着同心?!”
董越瞳孔骤缩,又看见牛辅身后阴笑的李筮人,心中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将军明鉴!” 董越急道,“从未有此事!定是这匹夫从中挑拨!”
“拉出去斩首!”
“你、你竟信这些妖言!简首愚笨如猪狗!” 董越怒目圆睁,脖颈青筋暴起。
牛辅却置若罔闻,望向李筮人语气也变得柔和,“先生受惊了,这董越果然有二心!”
“你……!” 董越踉跄着被甲士拉着后退,不甘的望向李筮人,“你这贱奴居然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