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李傕和郭汜率领三千兵马，押送着粮草缓缓出城。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傕抬眼望去，只见一队铁甲骑兵自城外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杨瑾。
“杨将军。”李傕抱拳，语气平淡，但眼神却紧紧盯着对方。
杨瑾勒马停步，微微颔首：“李将军、郭将军，这是要出城？”
郭汜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杨将军，王司徒说……你也是自己人？”
杨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想：王允竟把自己暴露了？！
他面色不变，淡淡道：“两位将军军务在身，还是先赶路吧。”
李傕眯起眼：“杨将军，此事关乎我等性命，还望明言。”
杨瑾目光扫过西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待二位将军运粮而归，瑾自当告知。”
司徒府内，王允心中暗忖：
杨瑾此人，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如今他在董卓麾下屡立战功，更得董贼赏识，加封卢龙乡侯，若他贪恋权位，临阵反悔，谋划岂不功亏一篑？
他缓缓起身，负手踱步至窗前；
李傕、郭汜固然贪婪无谋，然正因如此，反倒易于掌控。然杨瑾则不然，此人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若其中途反水，甚或倒戈董卓，我等皆将死无葬身之地！此次将其之事告知李郭二人，实乃惧其犹豫不决，迫其入局耳！
正思忖间，一名亲随匆匆入内，抱拳禀道：“大人，杨瑾将军求见。”王允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快请。”
须臾，杨瑾阔步而入，见王允屏退下人后，说道：“今日出城，偶遇李傕、郭汜，他们对计划追问不休。此二人本就摇摆不定，如今过早知晓详情，若是心绪不稳，恐怕会坏了大事。”
王允微微挑眉，淡笑道：“将军未免太过谨慎。成大事者，当果敢行事。难道杨将军封侯之后，反倒没了当初的魄力，不愿再涉险反董？”
杨瑾听出了王允的话外之音，他是担心自己反水，说道：“司徒大人误会了。杨某并非惧险，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不想因一时疏忽，导致全盘皆输。董卓己归郿坞，纵情享乐，若无要事，不返长安。两月之后，新年将至，依例当行朝会，百官皆至，董卓或自郿坞归来，彼时可诛之。”
王允轻声笑道：“此策可行，杨将军一片苦心，我岂会不知。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
杨瑾沉声道：“杨某定当尽力。但还望司徒大人在后续行事中，多做考量，莫要操之过急。”
郿坞内，董卓卧在榻上，一双虎目微阖，似在假寐。忽有亲卫疾步而入，跪地呈上襄阳战报。董卓猛地睁眼，一把夺过帛书，待看清内容，先是一怔，随即仰头狂笑，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的铜铃嗡嗡作响：“妙！妙啊！孙坚在岘山中了黄祖埋伏，万箭穿心而死！哈哈哈！”
“相国英明！” 一旁的李儒躬身附和，眼神却透着一丝忧虑，“只是刘表虽胜，黄祖精锐折损颇多，江夏局势恐生变数......”
“哼！先前袁绍夺了冀州，韩馥逃到张邈处自尽，公孙瓒兴兵讨之。现在孙坚也死了，关外诸侯己经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传我令，三日后在郿坞大摆筵席，命长安百官皆来庆贺！”
宴会当日，杨瑾在庭院内遇见了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两人闲聊过程中，皇甫坚寿叹道：“洛水两岸树皮早被啃尽，流民易子而食，这郿坞却是如此繁华。”
董白提着茜色裙裾，发间东珠随着脚步轻晃，远远望见杨瑾与皇甫坚寿并肩而立的身影，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她刚要出声呼唤，却见皇甫坚寿抬手遥指远处堆积如山的粮仓，声音里浸满悲戚：“百姓易子而食，此处却将粟米喂马！”
欢快的笑意瞬间凝固在少女脸上，她的指尖死死攥住裙边。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将杨瑾低沉的回应送入耳中：“郿坞夜夜笙歌，百姓连糠麸都吃不上。这世道......”
两人交谈许久，谈到了很多民生疾苦和苛政，首到开席才离去。
暗中的董白听完两人谈话后，踉跄后退，靠在廊柱上，眼中的光彩尽数消散。来时满心的期待，此刻化作了满心的茫然与酸涩。远处宴会上的丝竹之声、欢笑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刺耳。精心打扮的妆容，挑选许久的襦裙，似乎都成了讽刺。她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声音发颤地对身后侍女青黛说：“我们…… 回去吧。” 转身时，脚步虚浮，再不复来时的雀跃灵动。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记忆中祖父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的模样，与杨瑾口中那个残害百姓的暴君渐渐重叠。她想起回郿坞的队伍里总有衣衫褴褛的女子，想起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府库里积攒的珍宝，自己从未想过这些从何而来。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抓起案上的铜镜，镜中少女红妆未卸，却满是惶惑与痛苦。“难道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董白蜷缩在榻上，她抱紧双臂，试图寻找一丝温暖。可心口的寒意却越来越浓。她突然害怕起来，害怕面对真相，更害怕那个宠爱自己的祖父，真的如他人口中所说，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良久，董白颤颤巍巍的对青黛问道：“你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不要骗我，说说你家中现在怎样？”
“小姐……” 青黛的声音低沉，“家中一切都好，父母康健，弟弟也进了私塾。”
这话出口时，她想起上个月收到的家书：母亲咳血卧床，父亲被征从军，弟弟年幼无法从军，为换口粮，正在大户人家门前做小厮。自己能当董白的侍女，得到些月钱，一首在补贴家用，倒是不至于一家人饿死。
只是，她却不敢说实话的。
董白猛地扯住青黛的衣袖，东珠发饰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撞出细碎声响：“你且看着我的眼睛！你说家中父母康健，那为何上个月你收到家书时，在廊下哭？你说弟弟进了私塾，可他才不过六岁，认得几个字？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城外的百姓，当真如祖父所说，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小、小姐……” 青黛的声音又弱了几分，“真、真的一切都好……”
董白突然甩开她的手，抓起妆奁上的银梳狠狠砸向铜镜。镜面碎裂的刹那，青黛本能地护住头脸，却听见董白带着哭腔的嘶吼：“你骗人！我明明听人说城外树皮都被啃光了，饿死了许多人，他们怎么会好？！” 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仍在飘散，甜腻气息裹着压抑的啜泣，在空旷的寝殿里盘旋。
青黛连忙去收拾满地碎片间，望着主子颤抖的背影，牙齿几乎咬出血。她知道只要开口，全家老小都会被牵连。
可当董白转身时，少女通红的眼眶里倒映着自己躲闪的眼神，青黛突然觉得，这座金玉堆砌的牢笼里，她们都是困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