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堂的草木“沙沙”作响。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不知梦回前世还是今生，睡的并不安宁。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江姝意眉心微锁，突然双手攥紧被褥，猛地睁开双眼。
对面的窗户大开，挂在窗门上的小风铃发出“铃铃啷啷”的响声。
窗台底下的贵妃榻，有个衣着玄色华袍的男子，坐在那儿。
他面容十分俊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瓣红润，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三分邪性。
很是嚣张和肆无忌惮。
江姝意猛然坐起：“相爷……”
“嗯~”
江姝意看了看他背后的窗，大概猜到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只是让人非常惊讶的是，他竟然躲过了江家的暗卫。
“把窗关上。”江姝意冷静地说道。
顾琰之也十分配合。
食指轻轻触在窗门上，尽量不让窗户发出一点动静地轻轻关上。
再落锁。
他回头说道：“关了。”
江姝意眉心依旧紧锁，心中烦郁地问道：“你有事？”
顾琰之看出了她的不耐烦：“爷来，你不高兴？”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哦，你不高兴啊。”
高不高兴谈不上，江姝意也不知是被他打断了梦，还是因被打断了睡意，总之心情很差。
高兴不起来。
但她头脑清晰，知道顾琰之会上门讨债，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她开门见山：“沈家那半副身家……”
“今夜不谈钱财之事，俗。”顾琰之打断江姝意的话。
江姝意反问：“那相爷想谈什么？”
“谈心。”
……
她别开脸，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旁边的檀香炉。
香炉里的气味变了。
这道气息像极了她在鸣冤台闻到的那抹香味，但又有一点点稍微不同。
她捧起了香炉，回想起她在鸣冤台晕倒前的一幕。
香炉立在她掌心之上，青烟袅袅，芳香浅淡。
……
江姝意捕捉到了一丝信息。
顾琰之在鸣冤台朝她撒了一种香，让她睡了足足半个多月。
在她沉睡的这段日子，有人借江家之力，搭了一台戏。
这个人，未来会将朝堂搅成一团乌云，执掌大权，架空燕帝的顾琰之。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顾琰之对燕帝就已生了二心。
为什么呢？
……
顾琰之十二岁遇见燕帝，他性情乖戾，少年成才，拥有过人的政治头脑，深得燕帝喜爱。
从民间带回皇宫，做皇子伴读，亲身培养。
按理来说，燕帝是顾琰之的伯乐，顾琰之应该对燕帝感恩戴德，可他却在背地里干着以德报怨之事。
为何而为？
……
“想清楚了吗？”
顾琰之的声音在她耳边拂过。
江姝意回过神来，透过青烟看向对面的男人：“你会调香？”
“调香有何难？”
“对我来说，繁琐，但对于调香世家出身的卫家人来说，调香工艺就如同吃饭，是卫氏子孙必须掌握的技巧，能学精的人虽寥寥无几，只要出师，这些人所调配的香料都比市面上自称调香世家的馆子强百倍，起码，沈家从未在市面上，买到过蛊惑人心的香，你是谁？”
江姝意放下香炉，香还在继续燃烧，香气回旋，却感觉不到乌烟瘴气，反而清香四溢，慢慢铺满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
她可以确定，这也不是她祖母离开前，为她点的安神助眠香。
此香……
闻着有股淡淡的花香。
似身临百花中，粉碎她的噩梦。
顾琰之低笑了几声：“你说爷是谁，爷就是谁。”
“卫家的人。”
“那我是谁？”
江姝意答不上来他是卫家的谁。
调香世家卫氏，在十二年前，因香料问题，致燕帝庶长子毒发身亡。
太后与其余妃嫔也相继中毒，虽未再发生死亡事件，可因香料中毒的人，身体严重受损。
太后经常犯头痛病，年轻的妃子断绝子嗣，提前色衰。
此案牵连甚广，后在卫家查到了毒香料。
燕帝一纸圣旨，定下诛连卫氏九族。
卫氏一夜倾塌，从此再无调香世家卫氏。
可卫氏家族庞大，子子孙孙上百，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她也只在临死前，听沈家人提起过卫家人，只字片语，并不详细。
所以，江姝意并不能确认自已心中的猜想。
再说……
顾琰之会那么轻易亮出自已的底牌？
也许是她想多了。
但有一点她很看重。
顾琰之与沈家人不对盘，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已的朋友。
在江家深陷泥泞之际，若能拉更多人下水，于江家来说是有利的。
“你想怎么谈？”
江姝意双脚踩在地上，端端正正坐好，也表明了自已的态度。
她愿意跟他好好谈一谈心。
顾琰之扫过她如墨一般的长发，手支着下颚，靠在贵妃椅扶手。
“江姑娘就不好奇，你祖母为何那么快得到了沈家的信件？”
江姝意微微抬眸，对上顾琰之的双眼。
“是你的人塞给我祖母，让我祖母节省了很多时间。”
“我在鸣冤台昏迷了半个多月，也是你所为。”
“江家上断头台那天，我能顺利走到鸣冤台，更是你的手笔。”
顾琰之扯开薄唇，笑道：“原来你都一笔笔记在心里，还记的如此清楚。”
江姝意面容绷紧，她觉得这并不好笑。
有人借着江家，在背地里暗搓搓的搞事。
挺可怕的。
“还有……”
江姝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不躲不避：“江家人为我喊魂那天，百姓的凝聚力来的又快又准，肯定也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手，那个人还是你。”
“嗯。”顾琰之没有否认。
“做了那么多，现在又急着来找我谈心，是想让我感念着你的恩，把我拉到你的阵营，做你的棋子，任你所用。”
“呵，那你得先亮出你的底牌，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和皇帝作对？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这很重要。
因为江姝意能够感受到，顾琰之手里掌握着沈江两家信息。
那她同样要握着对方的底牌，才能跟他好好谈心，否则一切免谈。
顾琰之忍不住为她鼓掌：“本相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看来不太好骗，不过……”
“你可以利用你祖母手里的暗卫来调查我，看看你们江家人能挖出多少东西。”
外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顾琰之起身：“好好睡一觉吧。”
香气再次袭来。
江姝意昏昏欲睡，然后倒下。
宽厚的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轻放在软枕上。
她重新进入梦乡，未再见噩梦里面目狰狞的“她”。
顾琰之从养心堂出来后，叹息了一声。
谈心失败~
出去办事的沉影回来了：“主子。”
“暗夜司卫出城了？”
“没出，他们被江九姑娘拦下了，被泼了好几桶粪水。”
顾琰之眉头一挑，转头看了看沉影：“江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的凶悍。”
那江十三娘……还算斯文，不对，应该用“温柔”来形容。
温柔刀刀刀割人要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