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慢慢堆成一座小山。
珠串、镯子、碎银、铜板,各式各样的簪子发钗。
但凡能从自已身上刮下来的东西,女眷们都刮下来了。
江老夫人抬眸看了看女人们。
她名下有三个儿子,长子受封镇南大将军,镇守南疆,三年前已战死。
次子受封镇西大将军,镇守西关,六年前战死。
三子镇远大将军,战死在燕凉关。
长子长媳听闻噩耗,难产而死。
长房名下有两女一子,分别是嫡长女、大郎和二郎。
嫡长女入宫为妃,册封江妃,入宫三年病逝了。
现今;长房子女皆战死。
次子媳妇是江老夫人娘家出来的表亲,随夫出征,夫死后代夫出征,战死沙场。
留下了三郎、五郎、七郎和十娘。
现今;二房子女皆战死
三子媳妇季氏……
江老夫人看向季氏,她两眼肿的像核桃一样,面容枯槁,神色憔悴。
唯一还活着的季氏,出生在贫苦之家,却有着独当一面的干劲。
为江氏生下四郎跟四娘,两个孩子是龙凤胎,恰好都排在第四。
十三娘江姝意、十四郎江鎏皆出自三房。
四郎和四娘被镇远大将军带到燕凉关,在军营长大,一起上战杀敌,一起死。
“母亲。”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季氏上前,看着桌上的一堆首饰、碎银:“可否将这些银两、首饰都交给我。”
江老夫人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东西。
九娘先开口问道:“阿娘,你把这些东西拿走了,我们怎么给阿爹和哥哥们办丧?”
江九娘,镇远大将军从燕凉关带回来的孤女。
入江氏族谱,记在三房名下。
由季氏亲自教养。
季氏说:“我有办法让钱生钱。”
她看了眼江老夫人的眼色,心知这些东西,是江家的救命财。
可这么点,远远不够办丧。
起码无法让江家男儿们,体面的下葬。
“母亲……”
“哗啦”一声。
珠宝首饰、碎银铜板,被江老夫人收入木匣子。
木匣子又转递给季氏。
屋内的女眷都震惊江老夫人的做法。
江九娘不解:“阿娘,你还有什么办法钱生钱?”
“咱们家抄家的时候,连阿娘掌管的铺子都被收走了,这点钱也做不了什么大买卖。”
“我有办法。”
季氏像抱着价值连城的珍宝,把木匣子抱在怀里,坚定地说:
“给我五日的时间。”
“不——”
她想了想,五日太久,她的夫君等不了五日。
江家人也等不了五日。
“给我两日的时间,我来筹钱。”
十四郎从人群后面走前:“阿娘,我陪你去。”
季氏抬眸,看了看江鎏。
她原本想自已一个人去,可是看到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十四郎。
她的十四郎长大了,该带他见见世面了。
母子二人走出江家。
“阿娘,我们要去哪里钱生钱?”
“地下赌场……”
雍庆宫,燕帝派人暗中关注江家人。
生怕江家人再生事端。
草木皆兵。
参寮如实回道:“是的,三太太带着十四郎拿着江家一盒子碎银首饰去了地下赌场,龙影卫亲自盯着。”
燕帝躺不住了,从龙榻坐起来。
参寮小心翼翼的扶着。
“江季氏是农家女出身,身世相貌平平……”
其实,也不算相貌平平。
只是她出身太贫寒,嫁入江家后,又一直深居后宅。
帮着江老夫人打理江府,瞧着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寻常妇人。
燕帝从未将此妇放在心上。
瞧不入眼,便觉得江季氏普通。
“可一个普通农妇出身的女人,怎么敢带着自已的儿子去地下赌场?”
地下赌场是什么地方?
三教九流出入。
无论输赢,都很难完好无损的从那里走出来。
燕帝生性多疑敏感,有一个江十三娘作祟,他现在可不敢再小瞧江家每一个妇人。
参寮说:“可龙影卫将季家的祖坟都刨出来瞧过,季氏确实是普通农妇出身。”
“皇上,兴许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到了这条路。”
“不不不,没那么简单,让龙影卫给朕好好盯着季氏。”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他姑且不必放在心上。
可若是……
她藏拙,那就是另一回事。
参寮应了一声,又问:“皇上,如今江家已无罪释放,那之前抄没的那些东西,是否归还?”
燕帝猛地攥拳。
江家家业,有三分之一在燕帝的私库。
江府留下来的东西非奇珍异宝,都是名册字画。
其中就有镇远侯留下来的《百子百孙图》《汉江淮南图》和《兵法策论》等……
此乃江家祖传之物,不外传、不外借。
他还是皇子时,曾在江家书阁观赏鉴阅。
喜爱名师字画,山水风景图的燕帝,对江家书阁有着致命的向往。
江府被抄没,书阁里的东西大多在他私库里。
如今,只好归还……
“拿出一部分,偷偷送入沈岸卿的书房,再传旨给琰之……”
说起顾琰之,参寮又禀报道:“奴才还有一事,江十三娘拿着沈府一半的家财,答谢丞相大人为江家男儿敛尸之恩。”
“丞相现在正在沈府搬那一半家财,准备将这些财物尽数捐赠给江家,当作丧葬礼。”
燕帝眼眸一暗,面色阴沉了几分,嘴里重重吐出三个字:“江姝意。”
“哼。”
“好一个江家十三娘,朕低估了她。”
他一拳打翻了桌椅,眼中充斥着杀意。
良久,才将方才未完的说了。
“传旨给琰之,沈岸卿趁江府抄家之乱,借沈府之权,谋夺江家家财。”
“现江家无罪,判沈岸卿家宅之财归还江府。”
“中书令沈岸山,治家不利,革职。”
“江家丧礼由丞相顾琰之协同办理。”
“是。”
参寮命燕帝心腹抬出镇远侯的画时。
燕帝目光透着不舍,浑身无力。
可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沈家那边拉出了替死鬼,皇室也需弄出一个替死鬼。
此时的沈府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顾琰之说抄沈府一半的家财,就真的抄沈府一半的家财。
抄出来的箱子,竟比江府的箱子还多。
这还只是一半的家财。
不过作为南庆世家之首……
顾琰之嫌少了。
“就这些?”
沉影回道:“是的主子,黑风卫挨个院子抄,这就是沈家一半的家财,冯婆婆亲自看过沈府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沉影刚禀报完,库房里便传来冯婆婆的声音:
“不对。”
“有问题。”
“沈府的账对不上。”
许氏从外面冲入库房,红着眼眶低吼:“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冯婆婆道:“为什么沈家花出去的比进来的多,瞧着账本月月亏空,偌大的沈府不但没有没落,反而位列世家之首,这不合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他沈府的花销需要相府的什么规矩。
许氏好气又好笑,气的胸口疼。
这时,江姝意不知从哪冒出来,怀里抱着一个长长方方的雕花宝石红匣子。
许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这不是老夫人交给她的,沈家的命脉吗?
江姝意从哪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