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晨雾裹着油菜花的甜香漫进窗户时，林凡正踮脚往竹筛里放艾草。竹筛边缘沾着层白霜，是她今早特意用井水泡的——奶奶说"清明粿要沾了晨露的艾草才香"。
陆沉站在她身后，举着石臼帮她捣米粉，藏青毛衣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的血管，那是上周帮她修水管时被冻的。
"小满！"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灶上的红豆沙煮好了，你俩快来端。"
林凡转头，看见奶奶扶着门框站在晨雾里，银发被风撩起几缕，身上还穿着她去年织的灰蓝毛衣——袖口绣着小朵的玉兰花，是她偷偷加的。
"奶奶！"她放下石臼跑过去，陆沉拎着竹筛跟在后面，艾草的清香混着奶奶身上的皂角味，在空气里散开。
"慢着点。"奶奶拉住她的手，指尖还沾着煮红豆沙的热气，"你小时候扫墓总摔跤，现在倒好，帮着做粿倒积极了。"
她的目光扫过陆沉，"小陆这孩子，手巧得很，比你爷爷当年揉的糍粑还软乎。"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低头把竹筛放在灶台上，米粉在晨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奶奶，我......我就是看小满揉米粉时手酸，帮着搭把手。"
奶奶笑着摇头，从围裙兜里摸出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嘴倒甜。"她转头对林凡眨眨眼，"你俩啊，比我当年和老头子还黏糊。"
林凡的脸腾地烧起来。她想起穿越前的清明——那时她总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觉得清明不过是"又一个普通的日子"。
而现在，她望着奶奶鬓角的银发，望着陆沉耳尖的红。
"走了。"
爷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扛着锄头站在台阶上，藏青中山装的扣子系得整整齐齐，裤脚沾着新泥——今早他特意去自留地拔了青蒿，说要给祖坟培土。
林凡望着他微驼的背，突然想起去年清明，他也是这样站在晨雾里，手里攥着她的成绩单，说"小满啊，你爷爷我没什么文化，就盼着你考个好大学"。
"爷爷。"她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我帮你背锄头。"
"使不得。"爷爷拍拍她的手背，"你细胳膊细腿的，累着了怎么办？"他的目光扫过陆沉，"小陆，你帮着提竹篮，里面装着鸡旦糕和黄酒。"
西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山上走时，晨雾正慢慢散开。油菜花田在脚边铺开，像块被揉皱的金缎子。
林凡的帆布鞋沾了晨露，陆沉悄悄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怕她踩湿裤脚。
奶奶走在中间，手里攥着束刚摘的野菊，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到了。"爷爷在一丛野杜鹃前停住脚步。他用锄头拨了拨碑前的松针，露出刻着"先考李长庚、先妣王秀兰"的青石碑。
林凡望着碑上的字，突然想起穿越前的清明——那时她总觉得"祖先"是遥远的符号，而现在，她能清晰地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你奶奶年轻时最会做清明粿，皮要揉得像云，馅要甜得像蜜。"
"小满，摆供品。"奶奶把竹篮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鸡旦糕、黄酒、一叠黄纸、几柱香。林凡跟着她摆，发现供品的位置和去年分毫不差——奶奶总说"老规矩不能丢"。
陆沉蹲在旁边帮她理黄纸，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要烧纸了。"爷爷点燃香，插在碑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时，林凡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她总蹲在旁边看纸钱烧，觉得那些金箔纸变成黑蝴蝶很神奇。
现在她知道，那些"黑蝴蝶"里藏着的是思念，是牵挂，是爷爷奶奶藏在皱纹里的爱。
"老头子，秀兰。"奶奶把黄酒斟在粗陶杯里，"小满和小陆来看咱们了。小满这孩子啊，越大越贴心，昨天还给我织了条围巾。
"她的目光转向林凡，"你陆沉啊，手巧得很，帮着修了厨房的灯，现在亮堂得很。"
林凡的眼眶突然发酸。她望着奶奶脸上的笑纹，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孤独的除夕——那时她缩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烟花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而现在，她有爷爷奶奶的唠叨，有陆沉的体贴，有灶台上的红豆沙香，有碑前的青烟，这些都是她曾经不敢奢望的"家"。
"奶奶，爷爷。"她蹲下来，把额头轻轻抵在奶奶的膝盖上，"我好爱你们。"
奶奶的手落在她的发顶，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轻轻拍着："傻丫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她的目光扫过陆沉，"小陆，你也过来。"
陆沉走过来，蹲在林凡旁边。奶奶摸了摸他的头，像摸自家孙子那样："小陆啊，以后要和小满好好过，别让她受委屈。"
"奶奶，我会的。"陆沉的声音发颤，"我保证。"
爷爷突然笑了，从裤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进林凡嘴里："你小时候最馋这个，现在倒还和以前一样。"他的目光落在陆沉身上，"小陆，你小时候也这样，总把糖藏在口袋里，说要分给小伙伴。"
林凡含着糖，甜得舌尖都发颤。她望着爷爷奶奶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所谓"清明"，从来不是悲伤的仪式。
它是活着的人和离去的人之间的一场对话，是爱与思念的传承，是那些说不出口的"我在乎"，都藏在青烟里，藏在供品里，藏在每一句唠叨里。
"该回去了。"爷爷拍了拍裤腿的泥，"你奶奶熬了红豆粥，等会喝了暖乎。"
下山时，林凡故意落后半步，和陆沉并肩走。他的手虚虚护在她腰后，像怕她摔倒。
风里飘来油菜花的甜香，混着红豆粥的香气，像首没唱完的歌。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说......"她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我们现在像不像两只搬家的蚂蚁？"
陆沉笑了，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像，不过你这蚂蚁搬的都是甜的——"他指了指她怀里的一捆艾草，"奶奶说这艾草能驱邪，我就想......"
"想什么？"
"想和你一起，从今年清明，甜到明年清明，再甜到后年......"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甜到我们都白了头，还能坐在这儿，看爷爷奶奶在油菜花田里笑。"
林凡的眼泪掉在艾草上，晕开小团糖渍。她望着陆沉被阳光镀亮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幸福"，不过是此刻——有他在身边，有爷爷奶奶在身后。
有春天的风裹着甜香，有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像块刚蒸好的清明粿，软乎乎，甜滋滋，让人想永远咬着不放。
而这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