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是在厨房揉面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的。她抬头,透过厨房的玻璃移门,看见陆沉抱着个牛皮纸袋站在玄关,藏青毛衣的袖口沾着点未化的雪——是今早出门时落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
"李若溪!"他的声音混着寒气飘进来,"你妈说你今早五点就起来发面了?"
林凡的手指在面团上顿住。她揉的是桂花米糕的面团,掺了去年秋天晒的桂花瓣,此刻正泛着温润的米白光泽。她转头时,发梢沾着的面粉落进围裙口袋,那是她特意系上的蓝布围裙——是陆沉上周在古镇买的,说"和你奶奶的老围裙一个颜色"。
"你来得正好。"她把面团按成扁圆形,"我妈熬了红豆沙,你去端来。"
陆沉应了声,转身去厨房角落的保温桶。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菜谱便签——"糖蒸酥酪要蒸够西十分钟""蟹粉小笼皮要薄得透光""定胜糕的模具要刷三次油"。这些便签的字迹歪歪扭扭,有的是她的,有的是陆沉的,还有的是两人一起写的。
"给。"他把保温桶搁在操作台上,掀开盖子,红豆沙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涌出来,"阿姨说这红豆是你外婆家后山的,晒了三个日头。"
林凡舀了勺红豆沙抹在米糕胚上,指尖沾着的豆沙落在陆沉手背。他的手背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冬天帮她修古建时被木刺扎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烫。
"你手怎么这么凉?"她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手心里焐,"不是说今天降温吗?怎么不多穿件外套?"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他低头看两人交叠的手,她的手背上有面粉的痕迹,指腹有揉面留下的薄茧,像朵开在粗布上的小花:"我......我怕进门前把你妈熬的梨汤放凉了。"
林凡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想起今早五点,她蹲在厨房发面,听见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陆沉在帮她妈搬米缸。他穿着她爸的旧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嘴里还念叨着:"阿姨,这米缸该换个轻便的了,李若溪上次说搬不动。"
"发什么呆?"陆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米糕要蒸了。"
蒸笼里的水开始冒热气时,林凡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橱柜顶层拿下个红漆木盒。盒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块小模具,每块都刻着不同的花纹——莲花、鲤鱼、福字,最中间的是块兔子形状的,耳朵尖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糖霜。
"这是什么?"陆沉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兔子的耳朵,"你奶奶的?"
"嗯。"林凡把模具放进蒸笼,"小时候每到过年,奶奶就会用这些模具蒸糖糕。她说,每块模具都是有福气的,要传给最疼的人。"她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现在我把它传给你。"
陆沉的手指在模具上轻轻。兔子的耳朵尖有点硌手,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在图书馆偷偷画的那只——那时他画了只缺耳朵的兔子,说"像你上次剪的窗花",结果被她揪着耳朵骂"手残"。
"那......"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我也有东西给你。"
铁盒打开,里面躺着块用红绳系着的糖画。糖画是只衔着桂花的兔子,糖丝拉得细如发丝,花瓣上还凝着层薄霜。"今早路过老巷子,王师傅说要收徒。"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学了半下午,给你画的。"
林凡接过糖画,指尖触到糖丝的温度——还带着王师傅炉子的余温。她想起上周在社区活动室,张奶奶说:"小陆这孩子,上次帮我家修灯泡,爬梯子的时候腰都没弯,比我家那混小子强多了。"此刻他耳尖的红,比糖画上的桂花还艳。
"好看吗?"他问。
"好看。"林凡踮脚吻了吻他的嘴角,"比去年冬天那只缺耳朵的兔子好看一百倍。"
蒸笼的汽笛声响起时,林凡的妈妈端着青瓷碗走进来:"小陆啊,你尝尝这酒酿圆子,我加了你上次说的桂花蜜。"她瞥了眼两人交叠的手,笑着摇头,"你们俩啊,比我和你爸当年还黏糊。"
陆沉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他接过碗,舀了颗圆子吹了吹,递到林凡唇边:"尝尝看。"
圆子在嘴里化开,甜香混着酒酿的醇厚漫上来。林凡望着陆沉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前世——不,她不能想前世。她只能记得,此刻的陆沉,比任何时候都真实,比任何甜点都让她心安。
"下午去菜市场?"她突然说,"我想买新鲜的蟹粉,做蟹粉小笼。"
"好。"陆沉立刻点头,"我陪你挑螃蟹,你教我怎么剥蟹肉。"
"你上次剥蟹,把我妈的花椒罐打翻了。"林凡笑着戳他额头,"说好了,这次不许捣乱。"
"我保证。"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我列了清单——要选青壳白肚的母蟹,要挑蟹黄的,还要......"他的声音顿了顿,"还要买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林凡接过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李若溪的元旦美食清单:蟹粉小笼(陆沉剥蟹)、糖炒栗子(要热乎的)、糖蒸酥酪(加桂花)、定胜糕(模具要刷三次油)。"最后画了只兔子,耳朵尖沾着糖霜。
"陆沉。"她轻声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总说,等长大了,要和你一起开家甜品店?"
"记得。"他从背后掏出个小木牌,"我昨天去木工坊做的,牌匾上写'小满甜铺'。"
木牌上的字迹还带着木刨的香气,"小满甜铺"西个字被他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林凡的手指轻轻抚过"甜"字的最后一捺,那里有道浅浅的缺口——是他刻的时候太用力,刻刀滑了。
"好看吗?"他问。
"好看。"林凡把木牌挂在厨房门框上,"以后,我们就在这儿做甜点,卖给街坊邻居,卖给放学的孩子,卖给......"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卖给每个想吃甜的人。"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木牌上镀了层金边。陆沉的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头:"李若溪,我以前总觉得,建筑图纸比什么都重要。"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现在才知道,最珍贵的图纸,是你眼里的笑。"
林凡转身,踮脚吻了他的鼻尖。她的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像小时候勾着奶奶的手怕走丢那样:"那......以后每天都要一起做甜点。"
"好。"他的拇指她的手背,"从明天开始,从下一块糖糕开始。"
厨房的挂钟"滴答"走着,蒸笼里的米糕正散着甜香。林凡望着陆沉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所谓"家乡",不过是屋檐下的灶火,是灶台上的甜香,是身边那个人的温度——而这些,她从来都不曾真正失去过。
"陆沉。"她轻声说,"你闻见了吗?"
"闻见什么?"
"甜的味道。"她踮脚在他耳边说,"是我们一起做的,未来的味道。"
陆沉笑了,把她搂得更紧。窗外的阳光正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和那些菜谱便签、木牌、糖画重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揉皱的画。而画里的每一笔,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