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十月,风里裹着桂香的同时,也添了几分清冽。林凡抱着一摞《营造余韵》的油印讲义往松风斋走,袖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这是上周在古建测绘课上被水准仪划破的,陆沉当时急得差点翻遍整个实验室找创可贴,最后用自己常备的医用胶布替他粘上,还说:"这叫'历史的印记'。"
松风斋是华清大学最老的文科楼,青瓦白墙,飞檐上蹲着两只鎏金麒麟。林凡推开二楼的木窗,窗台上摆着盆养了十年的墨兰,叶片油亮得能照见人影。楼下传来脚步声,他探出头,正看见陆沉抱着个牛皮纸袋从楼梯口上来,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又在看窗台上的墨兰?"陆沉把纸袋搁在他桌上,"王教授说这盆兰是建校时就有的,比咱们爷爷辈还老。"
林凡望着兰叶上凝结的晨露,突然想起原主日记本里的只言片语:"松风斋的墨兰开了,像极了小满奶奶戴的银镯。"小满是原主的小名,奶奶是原主最亲的长辈,却在原主高二时去世了。林凡翻遍原主的遗物,只找到张泛黄的合影: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抱着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背景正是松风斋的墨兰。
"给。"陆沉从纸袋里掏出个青瓷杯,"陈默他奶奶今早熬的枇杷膏,说你最近总咳嗽。"杯壁上还留着老太太的指纹印,"我特意挑了最小的杯子,省得你喝不完浪费。"
林凡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底的凹痕——那是陈默奶奶特意为他磨的,说是"拿稳当"。他抿了口膏体,甜中带苦的枇杷香漫开,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古籍区翻到的《承文志·风俗篇》,里面写着:"京中老妪善制蜜膏,以枇杷、川贝入瓮,封七日而成,谓之'润秋'。"
"在想什么?"陆沉凑过来,发梢扫过他的耳垂。
林凡晃了晃手里的青瓷杯:"在想陈默奶奶的枇杷膏,和我高中时喝的好像。"
陆沉的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捏:"那是因为陈默奶奶是你高中隔壁班的王阿姨,她总说'小满这孩子,喝蜜膏比吃药管用'。"他指了指林凡桌上的《营造余韵》,"王教授让我带你去竹影湖测水位,说是要结合《河防通议》里的'水则碑'做案例。"
竹影湖在华清大学东南角,是片被芦苇荡环抱的湖泊。林凡跟着陆沉穿过一片野菊丛,裤脚沾了星星点点的花粉。湖边的青石板上刻着道水痕,旁边立着块残破的石碑,碑面模糊,勉强能认出"水则"二字。
"这就是《河防通议》里提到的'水则碑'。"陆沉蹲下来,用软毛刷清理碑面,"王教授说,古代没有水位计,就用这种刻痕记录汛期。你看这道最深的刻痕,应该是嘉庆二十年的大洪水留下的。"
林凡摸着碑上的刻痕,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原主的日记本里也提到过竹影湖:"和小满在湖边玩,他用树枝在水里画道道,说要记'小满的水位'。"他望着陆沉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黑色笔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2023年10月18日,他离答案又近了一步。"
"哎!"远处传来陈默的喊叫声,"陆沉!林凡!快来帮我扶下测量仪!"
两人跑过去时,陈默正蹲在湖边调试全站仪,脚边的三脚架歪了半寸。陆沉挽起袖子帮忙调整,林凡则蹲在旁边记录数据。阳光透过芦苇叶洒在水面上,碎成金箔似的,落在陆沉的背上,把他的白衬衫染成了暖金色。
"测完了!"陈默收起仪器,"数据显示,今年竹影湖的水位比去年高了两公分。"他突然压低声音,"王教授说,这可能和去年冬天修的地下排水渠有关——你们猜,排水渠的设计图是谁画的?"
林凡和陆沉对视一眼。去年冬天,陆沉作为建筑系的学生代表,参与了校园排水系统的改造项目。当时林凡总看见他在图书馆查《河防通议》,笔记本上画满了弯弯曲曲的水渠图。
"当然是陆沉。"陈默挤眉弄眼,"王教授说他画的图'既有古法又有新意',还说要推荐他去参加'全国大学生古建保护竞赛'。"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假装不在意:"那是团队合作的功劳。"
林凡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原主日记本里的另一句话:"小满画水渠图时,总爱咬铅笔头,说'要让水顺着笔尖流进图纸里'。"此刻的陆沉,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连耳尖的红,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走。"陆沉收拾好仪器,"王教授说要在竹影湖边开个茶话会,让参与项目的学生分享心得。"
茶话会设在湖边的竹亭里,桌上摆着陈默奶奶送的桂花糕,还有王教授特意带来的紫砂壶。林凡端着茶盏,看陆沉站在投影仪前讲解水渠设计图,少年的声音清亮有力,手指在图纸上移动时,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这里的设计借鉴了《河防通议》里的'分流法'。"陆沉指着图纸上的红笔标记,"我们将主水道拓宽,同时在两侧开了三条支渠,这样暴雨时水流不会集中在一处......"
林凡的手指轻轻敲着茶盏。他想起黑色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图纸,是原主高中时画的"松风斋排水改良图"——和陆沉现在展示的设计图,竟有七分相似。图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小满说,要让雨水顺着心的方向流。"
"李若溪?"王教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发什么呆呢?你可是项目组的'历史顾问',得说说古建保护和水渠改造的联系。"
林凡站起身,接过陆沉递来的话筒。他望着台下的同学,突然想起原主日记本里的最后一页:"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守护同一个秘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古建保护和水渠改造一样,都是在和时间赛跑。我们修复的不仅是建筑,更是前人留下的智慧;我们改良的不仅是水道,更是对自然的敬畏。"
茶话会结束时,夕阳正把竹影湖染成橘红色。陆沉帮林凡收拾东西,陈默举着相机喊:"来!拍张合影!"镜头里,林凡和陆沉站在竹亭前,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晕染的画。
"等等。"林凡突然说,"我想单独和陆沉拍张。"
陈默笑着退到一边。林凡拉着陆沉走到湖边,芦苇叶在他脚边沙沙作响。他望着陆沉的眼睛,轻声说:"陆沉,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陆沉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他望着林凡泛红的眼尾,说:"我也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林凡的声音轻得像片芦苇叶。
"我从高一就喜欢你了。"陆沉的呼吸急促起来,"在高一的器材室,你蹲在地上修收音机,阳光照在你后颈上,我突然觉得......"他的耳尖红得滴血,"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林凡的眼眶热了。他想起穿越那天,自己在一片白光中醒来,手里攥着张高考准考证,照片上的人笑得和他一模一样。他试过回忆过去,却只想起高中的教室、陆沉的侧脸、银杏叶落在课桌上的声音——原来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我也是。"他说,"从高一就喜欢你了。"
陆沉的呼吸顿了顿。他捧起林凡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泪:"那你......相信我是认真的吗?"
林凡笑着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黑色笔记本,在陆沉面前翻到最后一页:"我最近在查一些事,关于穿越,关于重逢。"他的手指停在最新一页的字迹上,"但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不需要答案。"
陆沉凑过来看,最新的字迹是今天凌晨写的:"2023年10月19日,他终于告诉我了。原来所有的因果,都是因为我们在时光里,从未松开过彼此的手。"
"这是......"陆沉的声音发颤。
"是我写的。"林凡把笔记本塞进他手里,"从今天起,它属于你了。"
陆沉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握住林凡的手。他们的掌心相贴,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两株在时光里交缠的植物,根须在泥土下紧紧缠绕。
"走。"陆沉拉着他往竹亭外走,"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他们穿过芦苇荡,拐进条青石板小路。路尽头是座半掩的小门,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松风旧斋"。陆沉推开门,里面是间布置简朴的书房,墙上挂着幅山水画,案头摆着套《营造法式》。
"这是我爷爷的书房。"陆沉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他生前总说,这里藏着华清大学最老的秘密。"
林凡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个檀木匣里。匣身刻着缠枝莲纹,锁孔里插着把铜钥匙。陆沉走过去,取出钥匙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块墨玉镇纸,镇纸上的纹路竟和林凡腕间的疤一模一样。
"这是......"
"我爷爷说,这是他在1998年秋在松风斋捡到的。"陆沉拿起镇纸,"当时他正在整理老档案,突然听见有人喊'小满',转头就看见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哭——那就是你。"
林凡的心跳快了起来。原主的记忆突然涌上来:1998年秋,他跟着爷爷来华清大学找资料,不小心在松风斋迷了路,是个穿蓝布衫的老爷爷蹲下来安慰他,还送了他块墨玉镇纸。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你爷爷找到你,说要把镇纸送给我爷爷当谢礼。"陆沉的指尖擦过镇纸上的纹路,"但我爷爷说,'这镇纸和你有缘,还是留着吧'。再后来,你每年秋天都会来松风斋看墨兰,我爷爷就让我陪你一起——首到你高二那年,他生病了。"
林凡的眼眶热了。他想起原主日记本里的最后一页:"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命运的安排。"原来那个总陪他在松风斋看墨兰的"小满爷爷",是陆沉的爷爷;原来那块他视若珍宝的墨玉镇纸,早就把两人的命运系在了一起。
"陆沉。"他轻声说,"谢谢你。"
陆沉的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捏:"谢什么?"他的拇指擦过林凡眼角的泪,"我谢你还来不及——谢谢你让我知道,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有答案。"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墨玉镇纸上,泛着温润的光。林凡望着陆沉的眼睛,突然觉得,所谓"穿越",不过是时光的另一种说法——让他在另一个时空,重新遇见那个和他有着相同疤痕、相同镇纸、相同心跳的人。
"走。"陆沉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我们去湖边,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们回到竹影湖时,暮色己经漫上来。陆沉从背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银杏叶:"这是我这一个月捡的,每片都写着日期。"他指着最上面的那片,"10月1日,你说想和我看晚霞;10月5日,你说食堂的糖醋排骨太甜;10月10日,你说《营造余韵》里的'水则碑'像块巧克力......"
林凡接过玻璃罐,指尖抚过每片银杏叶上的字迹。这些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暖。他想起原主日记本里的另一句话:"原来最珍贵的不是风景,是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
"陆沉。"他说,"以后每年秋天,我们都来竹影湖捡银杏叶好不好?"
"好。"陆沉应着,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芦苇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唱一首无声的歌。林凡望着湖面上的晚霞,突然觉得,那些关于穿越的疑惑,此刻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愿意和他一起,在时光的长河里,捡拾每一片叫做"幸福"的银杏叶。